江陵轻轻地反问:“他为什么是最应该帮助我的人?”
他不是, 江洋不是。对江陵来说,江洋没有任何责任, 为她做的任何事都不应该有“应该”的说法。是江陵欠他,这一生一世都还不清。好几条命、最凄惨时候的陪伴、形影不离的温暖。没有江洋,江陵也许已经死了好几次, 也许不再是现在的江陵。
他为什么是最应该帮助我的人?
江陵的声音很低,然而此时鸡鸣山顶只有他们几人, 他们听到了她的话。
龙靖怔住。
江陵轻声说道:“九年前,在倭寇屠镇后我与哥哥失散, 二少爷救了我回去。其实我第三天便醒了。那时候已经退烧,手臂的骨折也已经找了最好的大夫医治。我本应, 我本应该回到小镇去等哥哥。之前我和哥哥一路流浪时总会有意外发生或者打斗时分头逃跑, 两人早就有约定, 事后第一时间便要回到最后相聚的地方。”
她两眼含泪:“可是我没有回去。我……”她哽咽难语, “我……床褥是那么温暖, 缎被绣枕是那么柔软,我是那么贪恋那般温暖富足的生活。我不想走, 我不想再挨饿受冻。心底里便卑鄙地想着我这不是病了么?大夫不是要我好好养着么?过几日, 过几日, 要不然病未好全又会拖累哥哥……”
“后来二少爷说会派人来镇子里守着哥哥让我安心住在府里时我心里竟然真的安心了……”
“过了十二天, 我过了十二天才回去……我再也没有等到哥哥……我怎么,怎么可能再等得到他……”
江陵喉头几度凝结, 语不成声, 最终她再也忍不住, 伏地大哭。
四明和双宁身为衢州人,自从知道江陵是江宣的女儿之后,自然知道江陵并没有兄长,龙靖也隐隐猜到江洋可能并非江陵的亲兄长。然而他们都知道江洋与江陵的兄妹之情极其深厚,这其中缘故两人从未提过。
龙靖却记得江洋在药堂卖身救妹妹的情形。若是他没有推算错的话,自江家灭门后,两小儿便跋山涉水,从龙游一路行乞到温州,这当中村镇无数重重山岭,过程中发生过些什么事情想都不必想,或者,只会比能想到的更加不堪。
双宁见江陵哭得难过,不禁跟着流泪:“这不能怪你,那时候你才那么小,发烧几日不醒,又折断手臂,整个人瘦得跟纸片似的,你不养好身体那可是要送命的……”
四明则记得在小镇那座尸山血海中的江陵,那是他看到后过了几年都会做噩梦的场景,而江陵身在其中。她原出身锦绣堆,吃尽了苦头,才这么小,谁能怪她?谁忍心怪她?
江陵摇头,慢慢收住哭声,坐起来,轻声道:“后来,我听了二少爷的话,离开了温州,回到了衢州。因为我想学商,我想抓住这个再难遇到的机会,去做我自己要做的事。”
她转头看向龙靖,流过泪的双眼黑白分明,清明澄澈:“我从那个时候就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她轻声说道:“后来哥哥告诉我,他也没有回去找我,因为他被你们打晕了带上了海船。可是我知道,如果他没有被你们打晕,他是坚决不会跟你们走的,他一定会回去找我。”
江陵笑了笑:“看,这就是他和我的区别。”
她垂下了头:“龙靖,阿羽,你们回去告诉哥哥,不要再因为那件事难过和歉疚。哥哥,已经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情了。他要是再那样的话,我就更没脸见他了。”
龙靖想说什么,却一时哑然,全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些什么。
双宁站起来,赌气地一跺脚:“我不懂这许多,但是我就是知道,林哥儿你不是自私的人,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我从你在温州就看着你,看着你从那么小慢慢长大,长成现在的样子,你去了福建我没看到的,四明看得清清楚楚。你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她的眼眶变红,紧紧咬着嘴唇,固执地盯着江陵,重复地说:“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
江陵仰头,微笑着看着双宁,和四明。
阿羽看了一眼龙靖,见龙靖只是注视着江陵,忽然开口说:“我也觉得你是好人。”
龙靖这才转头看了阿羽一眼,连忙轻轻地拍了拍江陵的肩:“你看大家都说你是好人,你怎么能是坏人呢?我阿娘说,凡是真心诚意说自己是坏人的,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四明、双宁和阿羽齐齐转头瞪着他,龙靖懊恼地拍了拍头,找补道:“不过我看还得再加一句,多半是因为心地太好了,才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那三人仍然不愉,江陵却展颜一笑:“好啦,时候不早了,咱们走罢。”
龙靖直到上马离开,出了城走在官道上,还有些郁闷。他知道自己一向不大会说好听的话,嘻皮笑脸惯了,也胡说八道惯了,从小个性使然,他聪明,做事又有头脑分寸,从来不曾坏过事。一堆男人里,他开始是领头人的至亲,后来又成为领头的,当然没人会跟他计较这些,他也从没在意过。
男人说话糙些胡闹些,有甚么关系!
那么他现在为什么总觉得不太适意呢?
他忽然问阿羽:“我刚才是不是显得有点蠢?”
阿羽慢悠悠地走在他旁边,脚蹬一下一下轻碰着马腹,不以为意:“你不是一直是这样的吗?”
龙靖气结。
龙靖既然离开,江陵在龙游剩下的正事便是宴请各大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