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记忆甚为遥远, 然而却很是清晰, 她记得自己还因为这般极度厌憎的语气吓了一跳, 砍了爪子?人的爪子可不就是人的手么?被砍了岂不是疼得紧?这人好凶啊。然后阿爹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又慢慢地睡着了。
因此,她的记忆和直觉令她感到许家最是可疑, 但是, 如果她的记忆和直觉是错误的呢?兹事体大,不能轻忽。万一搞错了,引错了方向可就麻烦大了。她拼命地想, 当日发生了什么?是谁说的这句话?
想不起来,她使劲地想也只想起了她当时是和阿爹游了一夜的西湖,到了凌晨困得实在撑不住, 一直闭着眼睛在阿爹怀里打盹,阿爹后来遇到了谁,说了什么话, 她都没听着,只是那人在说那句狠话时, 语气凶狠, 又用折扇狠狠地拍了一下手掌心, 她方被惊醒了一瞬,揉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是谁这般凶,却没等张得开眼睛, 阿爹便拍着她哄了哄她, 她就迷迷登登的又睡着了。
理事堂中的人们渐渐地都走光了, 最后只剩下林展云和三水四明江陵,林展云兀自思索,江陵却忽然开口:“大少爷,此事不能瞒着大老爷。”
林展云一怔,四明先开了口:“二少爷说过绝不可打扰大老爷。”
江陵看着林展云,说:“可是这些年来一直是大老爷主事,他对各个商家的内外形势和个中曲折最是了解。老太爷多年不管事,出山才两个月,二少爷不在家,而且他所知道的未必有大老爷清楚。虽然二少爷说不要打扰大老爷,省得他忧心。但此事越是拖着不解决,说不定便越成问题,大老爷最知道林家与其他商家的关系,说不定能很快判断出怎么回事。再说这事情……大老爷迟早也会知道啊。”
商场上的事,当然要大老爷来条分缕析才对。至于怕大老爷因此慌乱又伤了身子,江陵不以为然,身为这么大的家族的当家人,遇事先慌乱紧张,哪里还配当这个家!二少爷不过是一时情急关切而已。
三水听得明白,连连点头:“林溟说得对,叫大老爷细想一想,说不定能说出个头绪来。至于……”大老爷初病时焦虑失措,这么些日子下来了,且又事关林家生死存亡,应当会冷静下来。
林展云也马上明白过来,其实再过一会儿,等他完全定下神来,江陵说的这些道理他也会想到,生意场上的事情,林家再没有比大老爷更清楚的了,至于阿爹的伤势……他虽不及林展鹏了解阿爹的性情,却也知道阿爹是那种越遇大事越冷静的人。
可是江陵……林展云心中困惑,这么小的年纪,这么沉静的分析,他不禁仔细地看了江陵几眼,见她雪白妍丽的小脸上,虽然小小年纪,却目光清定,似是在说别家的事体,事不关己般冷静,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嘴角微挑,一股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微微一凛。
林展云摇摇头,摇掉多余的思绪,伸手招了招他们三个:“你们与我一起去吧,想必阿爹会有安排。叫阿爹往日身边的林旦和林伟也一并过来。林溟,辛苦你待会要再说一遍。”他自忖自己说得也不如江陵清晰明白。
果不其然,林大老爷林忠明行走商场数十年,心志坚毅非同寻常,初病时的哀伤愤怒自暴自弃已经从他身上消去,听得这般大的祸事,反而愈加冷静,并不曾再做伤及自身的无用功,他赞许地看向林展云:“甚好。”没有瞒着他,甚好。这般大事如果瞒着他,反而更糟。
他俯卧在榻上,众人站在他的身周,虽然显得狼狈,却一点不见局促,因为久卧,一侧脸总压在枕上,便显得整张脸有些变形,然则他静静思索时,形容严谨。
许久,林忠明慢慢地道:“若论野望最大、最与林家相关的竞争对手,自然是许家,许运豪乃是许家次子,他因与长兄争势被发到衢州立业,这十来年……”
衢州府城中,与林家势均力敌的商家共有四家,而和林家一样是从事珠宝行业的行首的是许家。与林家只在衢州府城土生土长不一样,许家祖先虽也是衢州府城人,却因缘际会在龙游发迹,衢州府虽然在行政级别上高于龙游,但商帮却以龙游命名,皆是因为龙游位于盆地中间,地势最是平坦,交通最是通达,是以乃最早及最兴旺之地,衢州府城与金华府城俱围绕龙游而发起。
许家发家极快,在若干年前便已经超越龙游城珠宝行最大最悠久的江家,为龙游珠宝业行首,若不是江家另有渊源,许家早已独步龙游。虽然如此,江家却还是退了一步,由得许家占了第一,可见许家之烈火烹油。
许家本家在龙游,衢州府城与龙游相邻,就如林家就没有在龙游设重铺,许家本来也不必在衢州府城另设重铺,但事实上衢州府城包括府城以西这边却完全交给了次子许运豪执掌,本家并不插手。原因却是不少人家都会有的问题,次子与长子争势。
江南人家有俗谚:大儿憨,二儿鬼,三儿娇。许家的长子未必憨厚,次子三子则完完全全照搬了这形容,许运豪之心机奸狡、阴狠酷烈非常人能及,若论设起诡计来,衢州府城里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许家本家长辈对他是又爱又恨,放在身边,怕争势太烈兄弟内阋,放得远了,又怕他到时不顾本家自立山头,或是太过酷烈阴狠祸及本家,便将他放在了衢州府城,将龙游以西全交给了他。如此,本家虽不插手,却总能看在眼里,不致让他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