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山仍是跪着, 稳稳地一句句地说道:“汪老板因此十分高兴, 因林家又说若是林家只收极品宝石, 那便饿也饿死了,汪老板便知道,林家因为收了他带来的全部极品和上品宝石, 打算一次过将他带来的宝石全都收下了。这本来便是汪老板的心愿, 也是行内人一贯的做法。他就回去将剩下的宝石一并带了来。
“当日下午,两家银货两讫,汪老板极之高兴地准备立即回福州。谁知他尚未走出林记珠宝铺子, 便被伙计拉了回去。因为林家小少爷再次观赏时不慎将其中一颗猫儿眼摔到了地上,因角度问题,看出来了猫儿眼的眼线不正。因此, 林老太爷便看出来另外两颗也是眼线不正,乃是次品。
“林家当即恚怒,责骂汪老板诡诈, 不仅要收回所有银子,并且因其欺诈, 便扬言会让衢州府城龙游县城金华府城的珠宝商户都不再收汪老板的宝石。汪老板一向于福州和浙江之间来往, 之前的老客户一直是江家, 从未出过差错,亦从未找过其他卖家,如今换一卖家竟出此纰漏, 若真坐实了他不老实, 以后他的珠宝卖于谁家去?
“汪老板本想抵赖到底, 认定是自己亦不知底细,收货时也是没有辨认出来的。但他原本便心虚,争执间说漏了嘴,林家更是愤怒,立即便要逐他,汪老板一时激愤,便道,珠宝买卖全靠眼力,林家眼力不济,连猫儿眼都认不好,怪得谁来?硬要这样说,那么如果自己眼力不成,在福州收货时便错了眼,损失还不是要自家补?如今林家并无损失,却还要赶尽杀绝,实在是太过分。”
此话一出,无论是站着的衙役、师爷,还是堂下旁观的百姓们,面面相觑,却俱都点头称是,生意场上本就看个人能力,因此都认为汪峰固然是想以次充好卖个高价,然而商人本就求利,珠宝的等级好坏便如古董,你从事这一行却辨认不出,那是学艺不精,赔本赔家一大半倒是要怪你自己了。事实上珠宝世家吃过这种亏的人着实不少,毕竟没有人能通神,还能件件珠宝都能认得准?看走眼错了宝的当然也有,只不过都是吃的暗亏,从不会在明面上摆出来。
盖因卖珠宝的出了这种事还堂而告之,谁家还敢去他们家买珠宝呢?
听到此处,林老太爷脸色灰败,他情知这件事情至此,就算能翻过清白,林家的珠宝世家的名声,也是倒了一大半。
林展鹏却不由得上前一步,道:“知府大人容禀,此事并非如赵宝山所言。”
知府大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展鹏,须弥微微摇头:“且听赵宝山说完。”
林展鹏心中一沉,和林老太爷相望一眼,林老太爷微微摇头,心中亦是难受。
赵宝山脸色不变,只是感激地朝知府大人磕了一个头,道:“谢知府大人。汪老板告诉我,林家恼羞成怒,说没两句,便使了人将他赶了出来。汪老板从福州到此只得两人,仆人留在客栈,他一人自然无法与林家众人抗争,便连人带珠宝被逐出林记珠宝店铺,且被警告立即离开金龙衢地界,日后珠宝也不要再在此三地售卖。汪老板当即离开衢州,他不服气,便仍是去了龙游和金华,然而辗转一月,竟真的连那几颗真的极品红宝石祖母绿等都无法出手。
“汪老板逼于无奈,不得不回到衢州府城,写了书信告知家人要延期回家之后便与我说,他纵有错,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然也不至要被逼至此,谁能料到如此衢州府城排名第一、能与江家相提并论的林家,会连猫儿眼也看不准,以瑕当珍?心中郁愤难平,他要再去一趟林家,告诉他们,就算逼走他,他也会告之所有同行,林家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宝石品相都认不出来了。
“我当时听了很是吃惊,他才将所有事宜一一讲与我听,我太过震惊,见他拿出的宝石的确品相极佳,也无法想象为何会到处无法出手,说实话,此前我说的都是我听汪老板所言,但见他手中宝石,忍不住也疑惑是否林家从中作梗。但我尚未来得及阻止他去林家,他便已经自行回了客栈。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汪老板。知府大人,小人陈词已毕,这是小人知道的所有事实,当时小人亦有伙计在场,无有一句谎言,可请伙计对质。”
他又转向汪晴:“汪家小姐,当日我本来是想将这一番话转述于你,但是在茶楼里,你听了众人议论信以为真,神情愤恨伤心,我却突然间心软了,”他轻声道,“我不忍将你父亲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你想也不会愿意听得别人告知你已经不幸逝去的父亲曾经……,就算你要知道,缓一缓时间也是好的。”
他诚挚地看着汪晴:“这是我的不对,请你原谅。”他转身朝知府大人长揖一礼,老实退后,不再言语。
无论汪峰说的是真是假,在场众人都几乎已经全都信了九成。汪峰自曝其短、自承其贪,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一切由此而起。众人将自己代入汪峰,若是自己是汪峰,当次品宝石被最具盛名的林家认作了极品,并出了高价,能不能心动?能不能将错就错?甚至能不能怀疑其实是自己看错了?
那是百年林家的眼光啊。虽说贪心是错,圣人有教诲,时人有道德,然而商人嘛……,时人对商人在某方面是苛刻的,在某方面却是宽容的,或者说,人之本性罢了。
旁听百姓的议论声,堂上远远的静默声,林展云呆若木鸡,江陵也呆住了,她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