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大人说过,这几年京畿一带选秀次数太多,每一次选入宫的女儿越来越少,官府还要到更南边去选。看来,可能是真的在城附近选不到了,这次连村里都没有放过,徐循倒霉,才从雨花台出来,刚好就撞上了这一波。
她想得没有错,这一天大车里被塞进了很多女孩儿,都是当地体面人家的女儿,到了晚上,她们被带到驿站,有热水,有炕睡。
虽然炕上免不得有几个跳蚤,但大多数女孩子都睡得比较香:驿站里烧的是炕,汤山因为耕地不多,秸秆不够,大多数人冬天都只能烧炉子取暖,即使是当地富户,也不例外。
第二天她们就被送回城里去了,进了一个大院子,有人烧水给洗澡,水里放了药——杀跳蚤的,又拿细细的篦子篦头上的虱子,还把她们穿的衣服全收走,包袱也不例外,又发了一色一样的新衣裳,料子特别好,花花绿绿软软滑滑的,徐循只在富人家奶奶身上看过,徐师母也有两条这样的裙子,但不大穿。管事的老姑姑——她让她们喊她马姑姑,管事的马姑姑说,这是贡缎,从苏州来的。
贡缎袄子里絮了厚厚实实的棉花,在春二月穿甚至都有点热,可谁也舍不得脱。这群忻娘快活起来了,彼此说说笑笑,还互相问着来历,徐循因为不会说汤山土话,被人排挤到了一边。她想找和她舅舅一村的那个女孩儿,可当时上车只顾着哭,也没看清人家的脸,这会再找不着了。
等到中午放饭的时候,汤山派的十多个忻娘都恨不得再不回去了:她们吃得不算很好,菜是温的,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可每道菜里都有肉,鸡肉、鸭肉,还有吃不出的肉——有个胆大的问了马姑姑,马姑姑说那是麂子肉。
徐循家里还是经常吃肉的,她没那么兴奋,主要还是想家。
她们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十多天,天天洗澡,天天拿药水洗头,篦虱子,半个月以后,终于所有人头上都不发痒了,她们被领到一个更大的院子里,由老嬷嬷一个一个地看,看什么徐循也不知道,她猜是看长相、看身高,看脚,看牙齿,还闻她们的口气,听她们说话……哪一点不过关都不行,立刻就会被带走。
汤山派在这一次挑选里全都被涮下去了,当天就领了三两银子,全被人送回家去。徐循一个人抱着她的两件新衣服,被送到另一个院子里和另一群女孩一起住。
她倒是彻底安心了:这里也不像是外头说的那么可怕啊,被打发出去,还有三两银子拿,还管被送回家。给皇上当妃子,听着就和做梦似的,怎么轮得到她?她听说往后还有好多关,这关不刷下来,往后肯定也给刷下来。
徐循就安安分分地在大院子里住了下来,跟着和她一般大小的忻娘们一起上课,上女红课,上识字课,上宫礼课,课程很松,半天上课半天玩。大院子里经常满是人踢毽子跳百索,几个姑姑心情好的时候,还在一边跟着拍手。徐循一般都不参与,很努力地窝在房间里,希望能快些被打发出去。
不过,想要被打发出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下一轮挑选不知是什么时候,这期间,只有一个女孩因为生病被送走了。其他时候,姑姑们都很和气,几乎从不生气,遇到女孩儿们彼此拌嘴,也就把她们分开而已。
徐循渐渐地也结交到了朋友,一个叫胡善祥的女孩,她从济宁过来,和她一般大,两个人因为都不大愿意在外头野,又都没有什么同乡,彼此就很说得上话。徐循识字,但女红做得不好,胡善祥能刺一朵很漂亮的花,做一个不错的荷包,可不认字。徐循因为老被母亲骂,很乐意向胡善祥学刺绣,胡善祥也喜欢认字,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胡善祥懂得比徐循多一点,比如说她知道现在这是在选太孙的妃嫔,而不是皇上的妃嫔。她还知道她们现在住的就是紫禁城,住在西六宫外头的院子里,等到几次挑选以后,她们很可能就要坐西六宫里去了。
徐循很佩服胡善祥,胡善祥偷偷告诉她——“这都是我们从前那个院子里的姑姑和我说的。”
马姑姑虽然很和气,但可以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徐循很羡慕胡善祥有一个健谈的姑姑。
她一直知道,比起太子,皇上更喜欢皇太孙,所以皇太孙时常被皇上带在身边,京城百姓们去看皇帝出巡的时候,有见识的都会指点:皇上后头跟着的就是太孙车驾。但她一直以为皇太孙年纪还很小,太孙太孙嘛,好像这个孙子永远都太小一样,她没想到皇太孙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皇太孙已经十九岁了。
然后就是不断地上课,又并不考试,人心渐渐就浮动起来,很多忻娘在课上经常走神、说邪。徐循也不想表现得很出众,不过,她因为女红不好,经常被母亲骂,所以女红课不自觉就上得很专心。认字课,她本来就认字,自不必说了。宫礼课很简单,没有人学不会,她也就是随个大流,做得不好不坏。
第二轮挑选的时候,她们tuō_guāng了站在老嬷嬷跟前,老嬷嬷从头顶看到脚底,看身上有没有胎记、痣、脓包,还让徐循张开腿,又问她来过天癸没有。
徐循觉得很不舒服,但只能照做,好在屋里外都是女的,这种不舒服也很轻微。
第二轮挑选刷下去更多人,余下的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