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百两,也是看在你面子上了。”刘尚宫也叹了口气,“如今宫里,托人往外带钱越发难了,不但估价黑不说,还得抽成,换出一百两银子来带去,到家人手上也就得八十两。究竟不如亲身出去的好——也是咱们俩没缘分。”
因为身体残缺,宦官长命的不多,乔姑姑和刘尚宫的对食都去得早,都是这把年纪了,也就没有再找对食。
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刘尚宫便道,“你尽力吧,此事若不能成,你就来寻我了,如今内官监老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是你的面子,倒也能带得出去。”
内官监是和尚宫局对接的组织,内廷有任何需要,都从内官监往外报备,不管是请太医、请产婆还是请乳母,理论上说都是由尚宫局往内官监发牒,不过实践里也有尚宫局直接和宦官衙门打交道的事情出现,只是要和朝廷、民间产生关系,还是必须走内官监一道。当然了,内官监的宦官们,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外出,以及和尚宫局交接的。倒是后宫各宫的宦官要出宫,受到的限制还更多些。
“行,多亏你照应了。”乔姑姑点了点头,也有丝感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从孟姐的事看来,便可知道你是个好的,这事儿托付给你,我也放心。——她风光时候,宫里谁不叫声孟姑姑?一朝落魄,也就是你还想着点儿。”
“咱们这些人,谁不是有今天没明日?我也是为我以后积积德。”刘尚宫苦笑道,“你瞧吧,今儿一句话没说好,不知怎么地就得罪了那位娘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准就要被撸下去洗衣服了,若真有这一日,还得指望您照拂着。”
“你这就放心吧,”乔姑姑紧了紧斗篷,“徐娘娘可不是那样的人,今日也是你不小心了些,欺她好性儿,心里想什么,脸上还带出来了……你是没怎么和徐娘娘打过交道,不知她的脾性,她心里什么不清楚?只是素性宽大,不大计较罢了,往后用心服侍,日久天长,没准还能得些好处呢。”
刘尚宫唏嘘了一阵,又道,“是了,老娘娘那里,还不知道孟姐的事呢?”
“一直没想起来问。”乔姑姑摇头道,“她又不在宫里了,要不是你和我说了,连我尚且不知道呢……你安心吧,若有风声,我自然告诉你。”
孟姑姑被打发到浣衣局做杂事,而浣衣局正是二十四衙门中唯一一个不在皇城内的衙门,那是犯事宫女的聚集地,管事太监没事也不进宫里,自然更没面见太后的机会。孟姑姑被孙家人接走,用的是因病去世的名义,但其中首尾自然瞒不过管事太监。其若向宫里递话,按他层次,顶多直接给乔姑姑说上这事儿,还有一个就是病死宫女要向尚宫局报告归档,这就着落到了刘尚宫这里,两边一旦瞒住,太后便是一无所知。除非是有人绕过乔姑姑直接给太后告了密……但孟姑姑一个倒了霉的管事嬷嬷,似乎也没有人会这么记恨,几年来都是平安无虞,不过,经此一事,乔姑姑和刘尚宫的关系倒是更近了点——孟姑姑就是辗转走了刘尚宫的门路,请她帮着向乔姑姑说说情,把事情压一压的。
刘尚宫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便得了……唉,若贵妃娘娘能多管两年也好,我多出去几遭看看,家里要是好,我就求个恩典回去罢了。宫里这几位主儿,也就是贵妃娘娘好性儿,多求求也许还能成事。”
要出去,哪有这么容易?乔姑姑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出来这半日,我也该回去了。”
两人分了手,她在心里把贵妃娘娘的话来回想了想,又掏出节略来再j□j复读了几遍,这心悬在上空硬是就不能下来——伺候老娘娘这么多年,乔姑姑总觉得圣心如海,即使再熟悉老娘娘的性子,也总有些时候,她根本无法蠡测老娘娘的心思。今日这事,便在不可预测的范畴中,她实在想不到老娘娘是会勃然大怒呢,还是会从善如流。
当然,有静慈仙师在,必定会尽力转圜,贵妃娘娘就是想倒霉也不太容易……
乔姑姑思忖了片刻,却仍觉得脚步沉重,往清宁宫的这一步就是迈不出去,正是踌躇时,忽见张六九迎面走来,她心头一动,忙叫住张六九笑道,“傻小子,这是往哪儿去呢?”
张六九冲乔姑姑打了个揖,“师母,您老人家好?我这往徐姑姑那里去,皇爷爷令我来问徐姑姑有事儿。”
乔姑姑也不细问,忙道,“你回去以后,就和马十说,刚才我在宫里的时候,贵妃娘娘……”
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马十听了,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也顾不得和张六九多说什么,看看天色,乔姑姑忙就往清宁宫回去了,她出来已经太久,不好再继续耽搁。
回了清宁宫,老娘娘果然已经做过了午课,正和静慈仙师对着在炕上说话,见到乔姑姑进来回话,便笑道,“去了这么久?别是坤宁宫那里,给你出难题了吧。”
贵妃娘娘一遣人来唤她,老娘娘就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用意,当时还笑着和静慈仙师夸赞了一句,‘这孩子倒有手腕。’在这样的人跟前摆弄心眼,乔姑姑压力很大,她硬着头皮回道,“却不是,只是刘尚宫说话不当,惹恼了娘娘,娘娘摆了脸色给瞧,故此耽搁了。”
“唔。”太后冲静慈仙师一笑,“倒是有板有眼。”
静慈仙师也微微一笑,“人之常情——刘尚宫是有几分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