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年老了,记性自不如年轻人,再说,本也不可能把每个阉人的名字、履历都记在心里,闻言还有些茫然,但皇后和仙师,倒是都看向了徐循——当年,柳知恩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人,被划分到徐循身边服侍,也没少让她的同事们私下犯过嘀咕。
徐循自己,比她们都要茫然,自从柳知恩去了南京以后,也就是头一两年,曾和她身边的几个内侍有过书信来往,根本都没和她之间联系过,后来,山高水远的,更是疏了问候。她自己为避嫌疑,也很少主动问起他的事情,免得底下人去打听了,又惊动皇帝,惹得他想起当年的事情,又要和柳知恩过不去。
“倒的确是有这么一人,叫做柳知恩,当时我身边有好几个婕妤呀什么的,每日里事多,大哥便先打发他到我身边帮着管宫,后来,因为能干,又被高升南京司礼监当差去了,”徐循说,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太多情绪外露,而是做出了一副惊讶而疏远的样子,“不过,他忽然回宫入东厂的事,我可是没有听说。”
太后听到这名字,倒是想起来了,她眼神一闪,语带深意,“啊,是那个忠心的小阉人。”
昔年废后风波,若非柳知恩告密,太后恐怕都还被蒙在鼓里,不能为徐循使劲。虽然徐循也不知道太后到底在这件事上出了多少力气,但她这句话说出来,好似显得她十分不知恩图报——老人家虽说是暂且放过了她,但话语间带到时,倒也总不忘敲打几分。
“虽说这人和宫里渊源深厚。”皇后也是眸光连闪,她出言道,“但宫里办事,也得有个规矩吧,这手令是怎么来的,还得问个清楚,不然,以后人人都来这一招,反而是开了个坏头了。”
这是当然,不过柳知恩毕竟是在太后心上也挂了号的人物,即使拿的是手令,而非东厂调任的公文,甚至连冯恩都不知此事,要来请示太后,但柳知恩也没被当成招摇撞骗之辈,被严肃处置。太后寻思一番,便让人喊来了马十。
马十进屋时,身上还穿着素服,眼圈犹还是通红的——和各有事忙的妃嫔们乃至皇亲们相比,他和王瑾等近侍倒是忠心耿耿,彼此轮班,灵前十二时辰都断不了有人守灵跪哭,这会儿就正巧轮他当班呢。
“大行皇帝生前,去哪儿都少不了你服侍,如今有这么一件事,你可记得?”太后便把柳知恩的身份一说。
马十一听,倒是很自然地道,“奴婢记得,此手令,正是奴婢为皇爷——为大行皇帝代笔、盖印的,大约也就是在半个多月以前,那时大行皇帝犯头疼,不愿自己写字,便让奴婢代写。”
半个多月以前,不就是……
徐循的眉头悄悄地皱了起来,她深深瞅了马十几眼,马十却并不看她,只是恭谨地仰首跪着,和太后问答。
“用的是哪枚印?要调他进京,怎么不和冯恩交代?”太后也不是猜疑什么,只是有些不解。
“回老娘娘话,用的是宣府秘玩的私印,其余大宝都在别处,当时夜深了,只有这几枚赏画用的小印在身边。”马十回答得有板有眼,“大行皇帝也是一时兴起,便没让奴婢去外头取大印,道是这小印足够了。并嘱咐奴婢转天告诉冯恩一声——只是,隔日事忙,冯恩又未入宫,奴婢便混忘了,想着这大年里,总是能和他碰面的,这柳知恩人在南京,过来还有一段时日……”
太后目注报信人,见他点头不迭,便知道柳知恩的手令上的确用的是这枚不算正规的私印,她一挥手,止住了那人未出口的话语,倒是疑窦更深,“半个多月前……那时大行皇帝正病着呢,怎么好端端地忽然想起来召他进宫了?”
马十眼观鼻鼻观心,“奴婢……听大行皇帝嘀咕了一句,只先请娘娘恕了奴婢随意传话、编排同僚的罪——”
“你说吧,”太后有些不耐烦,“眼下你不说,谁还知道?”
“大行皇帝白日里睡多了,夜里就时常睡不着,再说,夜深人静,他精神头也好些,常问奴婢这几日宫里的动静。”马十娓娓道来,“那一夜,大行皇帝一样没有合眼,靠在床头沉思了许久,便叫了上夜的奴婢过来,让奴婢代笔写了这张手令,奴婢当时也有些不解,大行皇帝英明神武,一眼就看出来了,便说了一句‘冯恩有些老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皇帝在病中,而且明显要继续卧病下去,一个不能时常出门的人,若要保持对宫里、朝中的绝对权威和紧密控制,当然只能靠情报机构了。病情稍微转好时,开始为日后养病做准备,也是很正常的事,而冯恩身为几朝老人,如今也的确是露了点老态,若是有什么简在帝心的人选,放出去历练过的,现在扯回来准备大用,倒又是合情合理了。
太后、皇后、仙师均露出了不同神色,太后终是释然,皇后若有所思,仙师却是忽然含义复杂地看了徐循一眼。徐循却是大为猜疑,只是盯着马十不放,偏生马十看着十分自然,压根也没有望向她的意思,又道,“这手令,奴婢是交给曲十二,让他差使锦衣卫快马传令的,老娘娘若有疑窦,可召曲十二一问。”
曲十二也是乾清宫当差的内侍,只是资历比较新而已,太后差人一问,曲十二果然直认不讳,又说了锦衣卫那边接差事的人名,这事在锦衣卫那倒算是公差了,登记的文书册都是有的,待过去询问的人回来时,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