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儿哼了一声,并不曾说话,徐循也是心知肚明:他必定是又忍不住,在言语间冲撞了先生。
当时他要换刘翰林,真就该让他给换了,当时栓儿欲换人没换的事情,一旦流传到老师们耳朵里,个个倒是都来劲了,随着刘翰林被提拔高升,仿佛就是为了表现给阁老们看似的,全都和刘翰林看齐,这教徒严格是好,可也不能严格到这地步吧?徐循心里也很是憋闷,吐了一口气,方才安慰栓儿道,“没什么,等太后娘娘裁了,他们自然也能老实些。”
“司礼监内也没个说话顶用的,”栓儿愤愤地说,“若是王伴伴——”
他看了徐循一眼,不说话了:有些话原也不用明说,宦官嘛,本来就是皇帝的一条狗,很多时候抬举他们,为的就是要他们来找文臣们的麻烦。
徐循对于任用宦官没有太多的想法,她料着栓儿上台后,若是遇到老臣的下马威,必定是要抬举个把心腹杀杀文臣们的威风。此为势在必行之举,到时候他会做到什么程度,很大情况下就取决于今日的先生们对他有多严厉。——不过,到那时,这也不是她该管的事了。
“我还没忘这时呢,你的王伴伴好好地住在城里,过几日便让他进来给你请安。”徐循道,“不过只许见一眼就退出去,不能说话,也不能给老娘娘、大娘娘知道。”
栓儿提起这事,果然是为了引出王振,听到徐循这话,他笑逐颜开,不再说话了。徐循倒是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栓儿脾气,是有几分执拗,他现在虽有了新的大伴,又换了不少老成人服侍,但自从王振去后,他再没在感情上依赖过谁,对这些仆从虽然也和善,但却并不亲近。
自从她暗中摄政以后,朝事没有怎么管,不过每日一定和栓儿闲话一番,聊聊今天见了谁,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时常指点他一些御下做人的道理。一年下来,两人虽然没有‘情同母子’,但也说得上比较熟悉,相处起来没那么重的辈分感了。因徐循一般不训斥他,栓儿在她跟前也比较敢说话,见徐循眉眼间似乎有心事,便问道,“小娘娘,今日外廷可是有出事了?”
此事徐循并未对太后、太皇太后提起,不过在栓儿跟前,她却没有隐瞒,只是重重地吐了口气。“你的先生们可能还不知道,过几日应该也就清楚了……瓦剌太师脱欢去世了,锦衣卫传来消息,他的儿子也先已经把握了瓦剌族中大权。”
“蛮夷敬畏贵种,大汗还是脱脱不花吧?”经过几年的教育,栓儿对于国内外的大势也有所把握。“他是脱欢所拥立,和也先素来不睦,这不正是我国的大好机会吗?”
对于瓦剌、鞑靼这些蒙古部落,够资格成为大汗的只有黄金家族的孛儿只斤,瓦剌太师脱欢借着孛儿只斤脱脱不花的名头,在短短十几年间便俨然冒起,成为鞑靼之后的草原霸主,不过脱脱不花并无实权,说话算数的还是太师脱欢,其子也先素来野心勃勃,精明强干的名声连国朝都有所耳闻。他和脱脱不花之间本来还能勉强维持平静,但如今脱欢一旦去世,也先和脱脱不花势必要有一场龙争虎斗,来确立谁是瓦剌的主宰。栓儿会有此判断,也不足为奇。
“是啊……大好机会。”徐循点了点头,不禁露出一缕讽刺的笑意,“可就连衰弱的鞑靼,都闹得前线守将手忙脚乱的,被鞑靼人直接闯进了石峰口,都指挥连一点都没察觉,直摸到了静安堡劫掠……连鞑靼尚且能如此欺我边臣,还想和借机压制瓦剌,岂非笑话?”
“啊?”栓儿不禁一惊,“进来了多少人——石峰口在哪儿啊?”
乾清宫里自然是有天下舆情图的,徐循指点着给栓儿指明了位置——距离京城,也就是几百里的路了,她咬着牙笑道,“你猜奏疏里上报说是几人?”
见栓儿摇头,她比了个手势,“四人、四匹马,进来探亲的。”
“这——”栓儿都说不出话了,没听说过探亲是这么探的,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那真正又来了几人,死了几人呢?”
“来了一百多人,把石峰口打下来了,进去好一番劫掠才走。”徐循哼了一声,“是在静安堡前被拦下的……至于死了多少人,现在还不知道,当不会少于一百。”
死个一百人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数目,在国与国的交锋中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不过,一百多人就能拿下一个和鞑靼接壤的前线关口,这件事的严重性却不能用人命来算。栓儿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们竟敢?”
“当然是因为头顶有人了。”徐循说,“不然,又怎么敢公然蒙蔽圣听?”
边将蒙蔽军情谎报战绩也是常有的事,比如石峰口事件稍加粉饰就能成为一场静安堡守将处变不惊的胜仗,不过前提是石峰口的守将已经战死,没能力为自己分辨了。如今不报战胜而报探亲不觉,明显是要保石峰口的守将,栓儿蹙眉道,“小娘娘,石峰口守将是谁,走的又是那条路子?——此事,为什么一定要报上来?而非私下抹平瞒报了事?毕竟,石峰口又不是对瓦剌的前线,锦衣卫在当地,怕是没有什么暗线吧?”
并不是每个前线关口都有锦衣卫驻守的,有些比较偏僻的关口连暗线都不会有,毕竟锦衣卫人手也比较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有在大关口如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