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了舒娥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舒娥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倒像是在赌气一般。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忽然停下之后,觉得四周这样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一声一声的心跳。
沉默越久,舒娥越是心中不安。暗暗责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为了,他刚刚的那句话,再跟他赌气吗?果然是皇上说得那样,自己说着多谢他,其实是在怨他?
舒娥觉得自己并不是怕皇上生气发怒,似乎,只有寿宴当日,看到那些极尽铺张的“看盘”时,他是有些生气的,只是并没有明确表现出来罢了。别的时候,他总是和颜悦色,或者是有些疏离淡漠的。舒娥心里害怕的,就是他的和颜悦色。还有他的眼神,他的笑意,他那样轻轻地叫自己的名字,舒娥……
皇上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微微一笑,这样年幼不更事的话,这样执拗强辩的语气……她分明,还是个小女孩儿呀!
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吗?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却全是一股赌气的味道。母后常跟自己赞她聪慧,只是恐怕她也猜不到,自己说这话的缘由。
不知道她曾不曾对着太后这样说话,想来她即使偶尔说话不在意,冒犯了太后,太后也不会跟她计较吧。因为太后,是这样喜欢她。能这样讨得太后的欢心,这些年来,倒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庆寿殿里,红妆丽服的群芳之中,她盈盈独立。就像一竿叶上带雪的翠竹,清绝净绝。
脸上那一道疤,遮盖了她的美色,却挡不住那一双眼睛里,楚楚灵动的神色。
人人都以留下为幸,她却咋听到太后那一句“如此,便不能‘侍奉’皇上了”的时候,抑制不住那样发自己内心的,高兴的神色。
看到她那样想要离去,不是不失望的,只是,想成全她。终于忍下心去,让她回归本家。既然有缘无分,倒不如潇洒放手。与其看见你为留下而难过,倒不如,让你离开。至少,我看见了你的眼里,有着感激而欢欣的神色。
她蘸墨挥毫,纤手微摆,写下了那两个超逸绝伦的字,舒娥。字如其人,人如其字,飘逸灵动,温柔婉娈,倾国之色,闺名舒娥。只是,他放走了她。
终于,太后还是留下了她。出乎自己的意料,却又让自己禁不住狂喜——留下她,哪怕,她不属于自己。太后,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吗?
只是,再看到她的眼神,明亮的双眸瞬间失去了光彩,随即而来的,是那样深深的,深深的忧伤。
他的心痛了,不过一面之缘,为何竟会认真?是不是应该,禀明太后,让她回去?
终究是因为,自己太过自私吗?因为直到最后,也没有将送她回去的话,说出口去。多么可笑,他十三岁登基,十三岁立后,后宫已经有了那么多佳丽,每一位,都有着那样不俗的姿色。可是,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害怕失去。
她那样期待离开,是为了什么?她还那样年轻,为什么眼里的哀伤,却那样深沉?那曹府里,还有着怎样的人,期待着与她相会?
她留在了宫里,成了太后的使女。她日日帮太后抄写文章,那些文章,太后便在上朝的时候带到宣德殿里。其实除了“舒娥”两字,她别的字,写得并不十分好。只是一笔一笔,都写得那样认真,那样用力。
她在寿安殿抄书,往往便只在上午的那一个时辰。然而,知道她在,便安心了。就算每日向太后请安时,隔着重重的海棠花树,看到她的一片衣角,一个背影,也于心足矣。
本以为,便只是靠着这样远远地恋慕和相思,足可以遥遥相望,安心一世。却谁知,那日在这片竹林中,看到了她的眼泪。
恐怕她并不知道,自打她进宫那日,自己便常常到这片竹林中来。她一身清浅的绿色,她一袭挺拔的身姿,又怎是这一片竹子,可以比拟?思念,难道也是可以,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她的眼泪,她的话语。她才华横溢的文,她哀绝痛绝的伤。她醉后忧伤而失落的眼神,她倒下时温软而无力的身躯。他轻轻地扶住了他,却不敢,紧紧地抱下去。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忽然温柔起来。她嘴里却在轻轻地唤着,然诺。原来,她那样的神色,不是在看自己。
心,狠狠地痛了。他是万民苍生敬仰膜拜的王,那却又如何,他只恨不是,她的然诺。
事情水落石出,她说,然诺是她的兄长。她的兄长,曹府的三少爷,名佑字然诺。他几乎震惊了,若只是她的兄长,她怎会流露出那样的神色。但是,只要她说不是,他便愿意相信。况且,他是那样深深地盼望,那真的,只是她的兄长。
却原来,她的急切,她的心伤,都是为了他,然诺。是不是因为他在等着,所以她才会那样期盼着,想要回去?
“你这样的神色,是着急回去吗?”半晌,皇上问道。
皇上终于开口,舒娥本是求之不得,却没有想到问了这样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怎样回答的话。竹林里茵茵生凉,舒娥的鼻翼却沁出了汗水,心里只是充满了焦躁之意。轻轻抬眼一看,皇上正看着自己,舒娥一咬牙,说道:“奴婢……有些饿了。”
耳边是谁在笑?
那样爽朗,那样高兴。倒像是华东阳一般,带着几分疏狂之意。
舒娥微微撅起了嘴,若是华东阳,她早就扭身离去了。
“你快回去吧,”皇上的声音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