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寿殿里,前来请安的妃嫔尚有许多未曾离去。
皇后和兪氏都在座,杨美人、尚才人,除了琴美人,后苑四馆中人皆在。还有三位舒娥并不认识,两位坐在兪氏上手,看来都是婕妤以上的位份。舒娥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福宁殿后配殿、也就是和舒娥的永安堂对面的长宁殿背对背的瑞福殿——里面所住的朱充仪在。听说朱充仪平日深居简出,不,简直是足不出户,所以虽然与舒娥只有一殿之隔,却从没有见过。
舒娥对太后请了安,又对左右两排座位各行了一礼。众人皆站起身来还礼。舒娥虽然品级不是甚高,然因为是太后的使女,人人都不敢慢怠。
有了琴美人的先例,又听了华芙和丁香的话,舒娥本以为除了几个交好的,别人不知会拿出怎样的脸色来对她。又听说背后传的言语多么不能入耳,华芙和丁香,简直连学也不愿对舒娥学。
舒娥知道在庆寿殿定会遇上不少“说得难听”的人,本是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硬起头皮走了进来,却不料人人脸上依旧这样和颜悦色,笑得适度得体。人群中表情最为不自然的,反而是一脸惊讶好奇的舒娥了。
太后温颜问了几句明赫堂里整理书籍的进展,舒娥据实回答,说道还剩三日便能完工。
其实据舒娥预料,本是至少还要六七日的。因为愈是靠近皇上的书,便是皇上看得愈多的,皇上命舒娥将这些书单独放两架,不要混到之前摆好的那些里面去。这些怎样摆,实在让人煞费苦心,非得一本本翻开看看。只是此时舒娥却巴不得今日就弄好。
太后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左右在坐的众位妃嫔说道:“先祖定下的规矩,皇上的书房,历来不许妃嫔进入。一则恐扰了皇上用功,二来也是怕后妃干政。”
太后的话刚开始说,下面众人都站了起来,恭听教诲。听到这里,不少人都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赞同。其实太后之言的固然人人赞同,却也有人赞的是太后的措辞。她不说“后宫干政”,却说“后妃干政”,一字之差,便将太后自己垂帘听政、处分国事军务的“干政”嫌疑,撇的一干二净。
“我知道你们都是一心在皇上身上,只是有些事情却也帮不得。”说着向舒娥点点头,微笑道:“你做的很好,等整理完了皇上的书籍,便帮他查抄一些史书、祖宗手里的诏令。”说着眼神环顾一周,笑道:“仍旧来安庆殿吧!查抄什么,我也可以指点与你。”
舒娥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后环顾之时众人脸上本来带着的隐忧,此刻却都瞬间不见了踪影。听到仍旧来安庆殿,更是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只是哀家老了,也没有那许多精力,总有一日,还是要靠他自己的。”太后的语气似乎包含着无限疲累。说着又向舒娥点了点手,招呼道:“你有正事,便先去吧!”
皇上居然已经到了明赫堂。全福和两个娘子还没有来。
舒娥向皇上道了万福,便即默然不语。走到书架旁边,觉得很是为难。今日要整理的书籍便在皇上身后的书架上。
“你是从太后处过来吗?”皇上并不认真看书,只是用手一页一页漫不经心地翻着。
“是。”舒娥转身对着皇上,轻轻地答道。
“归置好我身后这些书,你便要回去了吗?”
“皇上怎么知道?方才……您也在庆寿殿吗?”舒娥觉得很是惊奇,忍不住问道。
“是一早请安时太后跟我说的。”皇上的语气,本是有些哀伤的,但听见舒娥惊奇的语气,却又有些好笑,站起身来问道:“方才你去了,太后也这样说,是不是?”
舒娥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喜悦的神色。
“你这样的神色,是着急回去吗?”皇上看着舒娥,眼神深邃,语气却是淡淡的。
当日在竹林里,皇上也曾这样问她。
“你这样的神色,是着急回去吗?”
上一次,舒娥尚且能够说出“奴婢肚子饿了”这样的托词,这一次,舒娥却是无话可说了。
无话可说,或者保持沉默,或者反问过去,让对方去说。
反问,或者因为理直气壮,或者因为无话可说。
但是舒娥深知自己此时反问的后果。
“皇上呢,也希望舒娥快些回去吗?”舒娥实在无话可说。
“当然不是,我希望你一直留在这里。”皇上的声音温和而笃定。
这样的对话,舒娥想一想便觉得可怕,又何必非要亲耳听到,再受一次惊。
皇上走到窗边,对窗而立,只将一个颀长的背影留给舒娥。想起那日梦中的身影,舒娥不禁有些痴了。皇上的身影,也是这样潇洒飘逸、玉树临风。他们的身影,实在好像……
“整理这些书,需要几日?”
“三日。”
“若是只有一个人帮你呢?”
舒娥眉毛微微一蹙,暗道:三个人帮我,三日便已经很是紧迫了,只有一个人帮我,那怎么行?灵机一动,忙说道:“若是全福公公或是方娘子他们有事,我叫华芙来帮我可好?”
听皇上不作答,恐怕是皇上不知道华芙是何人,又忙说道:“华芙便是孙娘子,我的教习娘子。”
“孙娘子……手脚很……利落……”舒娥待要接着说下去,却看见皇上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那没有说完的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一脸兴奋的神色,也随着话音慢慢消失。
“朕的书房,不许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