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妃坐在张习远的榻前,用力攥着他的手。
她已经没再流泪了,而是努力扬起好看的笑,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习远看。
张习远的呼吸声已经很弱了,他强打着精神偏头看着张妃,“潇潇你说说你,笑成这样,还不如哭呢。”
张妃抿了抿颤抖的唇,极力忍住阵阵鼻酸而逼出的泪意,“爹,你又笑话我。”
“你大了,爹笑话你什么?”张习远在张妃的手心上拍了拍,目光空洞注视着梁顶彩绘,追忆道:“我总记得,你从前那么小一点儿的时候,我总盼着你长大。后来也不知怎地,好似一夜之间你就长大了。还‘大’的离谱。”
他说着,忍不住发笑。
笑声催出了几声咳嗽,震的伤口不住往外涌血。
张妃用素帕按在张习远的伤口上,低声道:“爹,别说了,您睡一会儿吧。”
“这一闭眼,怕就要长眠了,也不差这点儿时候。爹想跟你说说话。”
张妃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扑在张习远的肩头崩溃大哭。
张习远也不劝她,也不拦她,由着她在自己肩头宣泄内心压抑的情绪。
他口中哼着幼时哄张妃的童谣曲调,那时的张妃只要一听见张习远哼这个调调,再决堤的泪也能止住。
“爹这一生,驰骋沙场,立功无数,得了功名也享了利禄,又有你娘那么个如花美眷相伴,爹无憾了。要说遗憾,唯一的不甘心就是没能见你见你和四王成亲。”
“你知道吗?爹从不盼着你能给爹带来什么后宫里的助益。爹送你入宫,只是希望你过得好。爹从前傻,也肤浅,觉得再没有比皇宫更舒坦的地方了。你姑母又在宫中,当今圣上是你的表兄,这一生都不敢有人欺负你。可后来,后来你姑母来信跟爹说你过得不快乐,爹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
张习远短叹了一声,声音更弱几分,“为人父母的,哪里有不希望孩子过得开心愉快的呢?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朕将你塞入皇宫,是为了替爹成全。爹也没跟你解释过,因为毕竟是爹的一个冲动决定,险些让你赔进去了你的一生。”
“如今好了,一切都好了。”张习远欣慰一笑,缓缓闭上了双目,“玄玢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他陪着你,爹安心。爹安心”
张妃低俯在张习远的胸口,听着他渐渐弱下去的心跳声,忍住哭腔沉声道:“爹,你放心。女儿一定会和玄玢好好过日子,女儿一定不会让爹再替女儿操心。您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女儿就和玄玢办婚事。您还得送女儿出嫁呢。女儿入宫那日您便未送女儿,女儿可一直都记恨着那事儿呢。”
张习远苍然笑着,“爹才不送你出嫁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李国琛,周目元,不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嫁女儿出阁的时候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可丢人。爹不要丢人,爹才不要让他们看见爹哭。”
张习远摩挲着,从胸口掏出了一枚被血染透的淡褐色令牌,吃力塞入张妃手中,“这虎符你拿好。凭它,便可号令外境七十二部所有的兵众为你调遣。不必为爹报仇,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当爹是你手中的虎符,一直都护着你。盼着你一世都能周全,都能幸福。”
张妃将虎符死死攥在手中,磕得自己手掌生疼也不肯松开丝毫。
窗外,夜色泼墨,飞雪煞白点缀其中,顺着微微开启的菱窗飘落在张习远苍白的发间。
他哼着那首幼时哄张妃入睡的童谣,慢慢的声音一点点削弱下去。
在即将无声的那一刻,张妃顺着他的调调继续哼唱下去。
她将张习远揽在自己的怀中,向少时张习远哄自己睡觉一般,只当自己如今是在哄她的爹爹入睡。
很快,张习远就在张妃的怀中安然睡去了。
他横眉冷对了旁人一世,连张妃也甚少见过他笑。
今日,他唇角含着笑,睡得十分安稳。
后来的日子,做法事,选墓地,火化,下敛,这种种事由,都是由张妃一手操办。
玄玢有心帮衬,可她却不让。
她说:“这是我能为爹爹办得最后一件事了,由着我吧。”
直到七日后,张习远头七的这一日,周城王府张灯结彩,披红挂黄,鞭炮、喜乐声络绎不断。
这一日,是张妃与玄玢成亲的日子。
不同的是,一对新人脸上鲜少瞧见笑意。
一拜高堂,二人拜的是张习远的灵位。
三拜过后,张妃已然泪流满面。
她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身,用极弱的声音呢喃道:“爹爹,您瞧见了吗?女儿出嫁了,女儿一切都好,您安心。”
洞房花烛夜,张妃依偎在玄玢的怀里,淌干了泪。
她心里满当的恨意令她丰满的身躯不住发颤。
玄玢拥她更紧些,问道:“可是觉得凉?要不要我再去燃几个炭盆来?”
张妃摇头,紧紧环着玄玢,“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玄玢无言以对,他的心倶是冰凉如石。
那亲口下了杀令的,是曾经同自己把酒言欢促膝夜谈的亲兄弟。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要面对如今这般令人绝望的局面。
那日若非张习远一己之力保护了他和张妃,只怕今日被人摆在灵堂前供奉之人,便该是他了。
“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替爹报仇。”
张妃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发狠道:“此番我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