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退下吧。”
玄珏松开紧握着张太后的手,向龙母解释道:“母后喉头上的那根银针封住了她的最后一口气脉,银针拔出,母后的时间就不多了。还请娘亲尽力而为,儿子也不想为难娘亲。若是母后当真阳寿已尽,娘亲顾及自己,万莫做出糊涂事来。”
“吾不会为了个凡人耗损自己的灵力。”龙母平静道:“汝退下吧。”
玄珏走后,龙母手掌摊开放于张太后的额顶。
她感受不到她生命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
她的灵力在注入张太后体内的一瞬便被化解,没了血髓的张太后,阳寿确实已经耗尽。
龙母将刺入张太后喉头的银针拔出,见她贪婪且猛烈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后,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笑。
“龙母娘娘那孩子,还是将您给请来了。”
龙母颔首不语,张太后又道:“哀家到时候,是不是?”
“重入六道,往生轮回,万灵皆逃不过。即便是吾,也终要面对这一日。这不是苦难,而是解脱。”
张太后含着淡薄的笑意点了点头,“对哀家而言是解脱了。难受的,无法释怀的,从来都是活着的人。”
“汝可还有未了之心愿?念在汝养育玄珏一场,吾会尽力替汝达成汝的遗愿。”
“还有什么心愿?一切都挺好的”张太后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来,龙母搭了把手,搀扶着她靠在床沿上。
许是因为回光返照的缘故,此刻的她看起来脸色好了许多,说话的喘息声也没有那么大了。
“哀家此生所盼的,临了近乎都得了。算来这一生,也再没有什么憾事。倒是龙母娘娘您”她凝视着龙母,感慨道:“虽然您不说,可哀家知道,在您心底一直都埋藏着憾事吧?是不是?”
“吾?”龙母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冷笑道:“吾乃神明,有何憾事?”
“您是神明,也是母亲。哀家相信,为人母的母心皆是一样的。纵然您是神明,纵然您一直都说您没有人类的感情,可您对玄珏付出的所有,哀家都看在眼里。在您心里,他应该是您最重视的孩子吧?”
龙母默声不答,她的眼神流露出了几分厌恶,像是被人猜中了心事一般,有些不豫恼怒,又有些不愿面对。
张太后继续道:“玄珏自幼不在您身边,又是您最小的孩子。在我们民间有个没来由的习俗,那就是千百户人家中,最受疼爱的永远是最小的孩子。那日您来寻哀家,与哀家一同替玄珏缝纳衣衫,哀家见您脸上一直凝着散不去的笑意,哀家虽然没有问,可哀家知道您在笑什么。那是您第一次给自己的孩子做衣裳,您脸上的表情,和哀家当年第一次给玄珏做衣裳时一模一样。”
“汝是他的母后,是自幼养育他成人的至亲。从前汝与他并无血脉相连,然而汝之血髓替他重塑了肉身让他洗髓成人,他身上流淌着的便是汝之血。吾与他,再无半分联系。”
“若您心里当真如此认为,为何您还会应下他的请求,来救哀家?”
面对张太后的问语,龙母喉头发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心思为何会被一凡人洞悉这般彻底?
这些无知无能的凡人,怎么可能洞悉神明的心思?
面对玄珏,她时常冷冰着一张面孔,甚至连一句温柔的话都没对他说过。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疼爱这个孩子。
张太后所言极是,她心里是有遗憾的。
她的遗憾,是此生都无法再同玄珏有相处的机会。
其余的龙子,在这世上尚还有上千上万年的寿命,而玄珏的寿命,只余下了区区五十载。
她多想和张太后一样,能放下自己的身份,也亲昵地抚摸玄珏的脸庞,用人类最直白的语言告诉她自己对他的爱。
可她不能如此,她始终放不下自己神明的身份,放不下对人类的憎恶。
就在这时,张太后的一句话打破了殿内的沉寂,“龙母娘娘,您说您会帮哀家实现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自然。”
“多谢您。”张太后露出慈祥的笑,浑浊的目光在烛光的倒映下散发出灼灼光华,“哀家希望哀家身死后,您能代替哀家多陪玄珏一阵子。十年,二十年,都好。让他慢慢接受哀家老去死亡的事实,而并非如今日这般突然的离去。”
“如何陪伴?”龙母沉声道:“吾不会以神明的姿态陪伴在他左右,他要在人间生活,吾受不了人间的肮脏。”
“您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张太后缓缓平躺下来,将双眸瞥向菱窗外,忽而欣喜道:“哀家瞧见先帝了,是先帝来接哀家了。”
她唇角凝着的笑意丝毫没有淡去,可人却合上了眼。
龙母眼睁睁看着她的魂魄如一缕烟气从体内缥缈而出,随着一阵幽寒的风,遁入了晦暗无边的黑夜当中。
她明白,张太后最后的遗愿,其实是为了成全自己。
她知道自己放不下自己的身份,所以给了她一个由头,让她能陪伴在玄珏身边。
龙母走到榻前坐下,动作轻缓替张太后整理着云鬓,“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汝还在替旁人谋算周全,这样的一生,汝不觉得累吗?”
她将自己的神识逼出体外一小部分,迫入了张太后的遗躯内。
不多时,张太后紧闭的眼皮动了动,再次挣开了眼。
她似乎并不适应这具肉身,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