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衿请求玄珏,允许楚怀山可以回故宅执行死刑,如此,也算得是尘归尘土归土,免得人死后魂魄不得安宁。
玄珏准奏,命人漏夜将楚怀山押送回了楚家故宅,并派遣重兵把守。
第二日一早,楚衿拿着玄珏的手令,便和刘奇一并离宫了。
对于楚家故宅的记忆,楚衿是十分模糊的。
准确点说,她几乎记不得楚家的故宅是什么模样。
自母亲生育她时难产血崩而死,两年后故宅便被废弃了,举家都入了新宅,过上了比从前更加富足的生活。
楚衿只知道,母亲是死在故宅的。
所以楚怀山非得死在故宅,才算是为母亲谢罪了。
一路往昭都西面行了许久,抬首见一重兵把守的老宅,楚衿便知是到了地方。
这地界实在破败,年久失修,匾额都落了一半下来。上头的灰尘粘渍将‘楚宅’二字盖去了大半,这样的残败,如今倒是应景。
刘奇引着楚衿一路去了正殿,路上路过偏殿时,楚衿听见了女子的悲绝哭声,不禁驻足。
刘奇朝哭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是楚夫人。”
楚衿颔首道:“从前我母亲还在人世的时候,是和父亲一并住在正殿的。而她那时就住在偏殿。那地方是她住惯了的,如今故地重游,锦衣玉食的生活过得顺畅了,谁又愿意再面对墙角都结了蛛网的邋遢地方呢?”
刘奇躬身下去,勉强笑道:“皇上吩咐了,楚大人殁后,会给楚夫人寻一好地界,安度余生。”
“知道了。”
楚衿轻声回了一句,头也不回的痛刘奇入了正殿。
来时,楚怀山正坐在膳桌前,上头摆放了一桌的佳肴珍馐,还热乎着。
这是玄珏特意备下的,也是看在楚衿的面子上才准备了这些。
只是此刻的楚怀山,又哪里来的胃口呢?
殿门打开的一刻,和煦的日光顷刻填满了房中的晦暗。
楚怀山微眯着眼睛,逆光看清了来人是楚衿后心头一惊,“怎会是你?”
楚衿福礼下去,神色怅然道:“父亲,女儿不孝。”
刘奇捧着个白玉酒盏搁在了楚怀山的手边,肃声道:“楚大人,这鸩酒是皇上精心为您备下的。看在楚贵人的面子上,鸩酒经过调和,见血封喉,您不会有任何痛苦。”说着一扫浮尘,指着满桌的菜肴道:“这些是皇上给您同楚贵人备下的,奴才便不叨扰您父女二人团聚了。”
说罢这话,向楚衿赔了个笑,徐徐退下了。
殿门重新被闭上,殿内霎时又暗了大半。
楚衿不紧不慢走到桌前,取出火折子来,将房内能燃起的蜡烛尽数燃起。
她坐在楚怀山的对座,环顾四下良久,感慨道:“父亲从前同母亲便是住在这房中的吧?”她指了指内殿里的床榻,上头的被衾已经有些发黄,“母亲便是在那张榻上诞育了女儿,而后丢了自己的命?”
忆起往事,楚怀山不禁红了眼眶。他点头回应楚衿,喉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楚衿夹了一筷酥肉置入楚怀山面前的小碟里,“听老人说,父亲从前最爱吃母亲做的这一道酥肉。今日尝尝,与母亲做的有何区别?”
楚怀山持筷的手抖动得厉害,竟连那一筷肥瘦相间的肉也夹不住了。
“其实父亲一直知道,母亲是被林氏害死的。只是您不说,全当没有这么一回事。女儿明白,是您厌弃了母亲,厌弃了您的糟糠之妻,贪图林氏的美貌,才会如此。”楚衿语气缓缓的,不夹带丝毫仇恨的态度,仿佛只在与自己的父亲闲话家常,“女儿能理解您。这世上的男人,大抵如此。”
楚怀山默声良久,才道:“是我对不住你母亲,如今,我也快去寻她了。”
他看着楚衿,忽而笑了。那样的笑,透着侵蚀人骨髓的寒意,令楚衿觉得不适。
“父亲在瞧什么?”
“那神算子说的不错。你当真会克了楚家满门,当真是大昭的祸水。”
“是吗?”楚衿倩然笑着,取过白玉壶,添了慢慢一盏酒递给楚怀山,“你我父女之间的恩怨,今日便可一笔勾销了。这鸩酒,不会令父亲感到任何痛楚。饮下此杯,断了前尘俗事吧。”
楚怀山端起酒杯,在手中晃动了片刻。
他手抖的紧,大半的酒水都被他洒了出来。
即便是再硬朗的人,面对生死之事,哪里又有不怕的呢?
“父亲怕了?”
“不是怕,是觉得心里尚有所安慰。”楚怀山目光渐趋平和,楚衿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所谓的父爱,“为父一直觉得,你因着你母亲的事,恨毒了为父。却不想最后一刻,肯为为父奔走的,能替为父周全的,唯有你一人。”
“此生,对不住了。”说罢这一句,楚怀山下了十足的决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衿缓缓起身,将玉壶里剩下的酒全数倒在了地上,而后将壶扔到一旁,立在了楚怀山身前,静静看着他。
酒下肚的一瞬,楚怀山只觉胃里如同千百把利刃同时搅动着,这样的痛感,他此生都未曾经历过。
痛到他连叫喊的气力,都没有。
他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痛苦挣扎着,楚衿低垂眉眼看着他,泠然道:“听闻旧人说,母亲血崩到离世,足足痛了三个时辰才撒手人寰。您与母亲是结发夫妻,自当甘苦与共。昔日母亲受过的苦,您也得尝尝。”
她端起空了的酒盏,在楚怀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