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气不太好,淅淅沥沥总是下雨,到处湿漉漉的。
这就跟梁国的京城完全不同。
陈旧的院落,散发出一股子霉味,混合着泥水的气息,很是难闻。
陆相稚的母亲却是难得身体不错,腊月没有再犯病。
她满面红光,起来操持家务,要把这租赁的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
因为陆相稚要娶新妇了,陆家三夫人心地善良,派人过来把墙壁和门重新粉刷了,又把窗户上的纱窗取下来,换上了崭新、透亮的。
陆母要把家里新做的被褥浆洗浆洗。
“……明日估计要放晴了,这新被子今晚要浆好。”陆母说。
陆相稚:“我来吧,别劳累了您。”
母子俩谦让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陆相稚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女人,瞧见了陆相稚就露出笑容:“桐儿,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母亲还好?”
陆相稚一愣。
这女人和他母亲差不多年纪,却比他母亲看上去年轻不少。
她夫家姓李,以前是陆相稚家隔壁,他们做了好些年邻居。
陆姓旁枝的隔壁之所以姓李,是因为陆相稚的父亲去世之后,他们卖掉了原本族里分给他们的房子,在李氏那边租房住。
李太太的小女儿艾艾,从小就爱跟陆相稚玩。
陆相稚的小名叫桐儿,如果他没有去族学念书,估计现在大名就叫陆桐了。他现在这个学名,是他在族学念书,先生给取的。
孩子们长大了,李太太甚至开玩笑,说要把艾艾嫁给陆相稚。每次提到此事,艾艾就脸红着跑开了。
李太太和陆母都会会心一笑。
陆相稚一门心思读书,一开始没太在意,而后李艾艾给他做鞋,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的鞋样子,只有他娘有。他在族学里,也知晓人情世故——女子送鞋,往往就是定情的意思。
陆相稚并不喜欢李艾艾。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太熟了,李艾艾就像他妹。况且,李艾艾虽然生得好看,但小巧玲珑。
不知怎么的,陆相稚很喜欢高挑女子。可能是他母亲个子比较高,让他天生觉得女子纤瘦高挑更美丽,虽然母亲现在的背已经驼了。
他谢绝了李艾艾的鞋。
李艾艾为此哭了一回。
不过这件事,李太太和陆母还不知道,李艾艾也不死心。
直到那年的端阳节,李太太去走了趟娘家,回来很兴奋说,她娘家嫂嫂做媒,要把李艾艾嫁到一富户去做继室。
对方相中了李艾艾。
李艾艾白净可爱,一副乖巧模样,哪有男的不喜欢她?
陆母为此很伤心,说李太太嫌贫爱富,两人吵了一架。
李艾艾也觉得,陆相稚拒绝她的鞋是不知好歹。他这么穷,又如此呆,除了生得好看些,也没什么前途。
故而,她也同意嫁到程家去做续弦。
程家在京城有点名望,当然不及那些豪阀门第,也算小富贵了。
李艾艾出嫁的时候,程家和李太太为了体面,居然求到了陆家大夫人,给了一只黄铜手炉做第一抬陪嫁。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陆家大夫人赏赐的东西,那就是极其体面的。
李太太给女儿凑了十二抬嫁妆,还有陆家大太太给的铜手炉,在当时街坊里是极其轰动的。
李艾艾嫁得很不错,李太太为此也高兴。她后来才听说,当年陆相稚拒绝过自己女儿,又有些气不过。
再后来,陆相稚遇到了修竹,又得陆家三房照顾,他们母子搬回了陆氏这边,租赁三夫人的房子住。
他们和从前的宅子,隔了好几条街,彼此就不怎么走动了。
陆相稚的母亲也因为李太太不守信用,而不怎么和李家来往。
没想到,李太太又登门了。
“婶母。”陆相稚开了门。
李太太笑盈盈走进来,瞧见陆母正在浆洗被单,就说:“这天年前晴不了,你白劳累了。”
陆母马上要娶儿媳妇了,心情不错,不再记恨从前旧事,笑着起身,擦干净手上的水,招呼李太太。
李太太手里挽着提篮。
“……艾艾的儿子满月,给街坊们送些喜面。”李太太把提篮上的红布揭开,“瞧瞧,这是程家给的满月喜面。”
“喜面”是个说法,当然不可能只有面,还有鸡蛋、糕点等各种礼物。
越是富贵,喜面就越复杂。
李太太像是报复陆相稚母子似的,李艾艾成亲之后,她回门、怀孕、生子,每一样有了喜事,都要上门给陆家母子看看。
陆母心中一梗。
瞧着那喜面,陆母没说话。
“……我听说,桐儿往后不一样了,要娶亲了。”李太太又笑道。
陆母打起精神:“正月初九的日子,到时候您也来坐坐,吃杯薄酒。”
李太太笑道:“那我一定得来。听说娶的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我还从来没见过大户人家嫁丫鬟的……”
言语之中,无不讽刺。
“……那主子给的陪嫁,是不是得好几百两银子?”李太太问。
陆母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儿子很喜欢那位修竹姑娘。
见过一次,就日思夜想;他没什么钱,为了见她,帮族里写各种祭文、书信,又在外面替人家书局选书。
选书的意思是,书局要出一本书,但不知道出什么,就请几名学子凑在一起,大家从古典书籍里选出几篇,然后加上注解,凑成一本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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