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谟不知司马白心中的鄙夷,只见司马白始终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心道这样一个血海里杀出的悍将,不应该如此和气吧?倒像是个做买卖的。
他很想试试这个昌黎郡王的斤两,能从辽东打到棘城,司马白不可能只凭运气,这个凶星若有真本事,自己便是豁出去得罪庾亮,也得替他争上一争!
“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却全无眉目,太常让我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司马白仍是言笑晏晏。
“殿下谦虚了,”蔡谟笑了笑,显然是不信的,他鼓励道,“殿下阵战上的本事足可跻身天下名将之列,眼下朝廷和羯赵大有一战之势,不知殿下有何见解?”
司马白心道这是在考校我么?既如此,正好将一直以来的疑惑弄个清楚,而蔡谟这个九卿之首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见解谈不上,不过,我有一事想向太常请教,但或许涉及朝廷机密,不知当问不当问。”
“殿下乃陛下亲叔,朝廷机密也是你的家事,殿下但问无妨,只要臣能讲的,必然详告!”
司马白缓缓说道:“早在羯赵攻掠幽平时,我便听闻朝廷在荆襄一带布置了重兵,原以为朝廷仅是虚张声势,以图掣肘羯赵支援慕容,如今看来,朝廷是决议要打上一仗了。”
蔡谟点头道:“不错,朝廷布重兵于荆襄,一来是支援慕容,二来,若有机可乘,也不妨变虚招为实招。而今庾相一心北伐,力排众议,不断增兵,朝廷已如箭在弦上,这一仗是不可避免的了。”
司马白接过话茬,沉声问道:“却不知朝廷布局的北伐,是准备大打一场,还是见好便收的小打?”
“大小之分?”蔡谟怔了怔,反问道:“依殿下之见呢?”
司马白叹了口气,说道:“恐怕至今未定吧!”
“咦”
蔡谟倒吸冷气,仔细端详着司马白,
“殿下怎会如此看?兵者,国之大事,庾相亲镇武昌,西军三镇精锐已经顶在了襄阳第一线,朝廷抽调的各路兵马也正源源不断开赴荆襄,光是每日耗费的粮饷便以万铢而计,岂会连个章程都没有?”
“我这有张舆图,是从荀羡那里要的,太常请看,”
司马白从书架上取出一卷锦帛,摊在桌案上,一边指划着舆图,一边摇头道,
“自七年前桓宣将军重夺襄阳城,敌我始终对峙襄樊一线,谁都打不开局面。羯赵难以越过襄阳进入我江沔腹心之地,朝廷也碍于樊城之阻,无法挥师中原。若在三五个月前,趁羯赵慕容熬兵之际,中原空虚兵马乏力,朝廷以西军精锐出襄阳,雷霆一击,大有可能拿下樊城,继而屯兵驻守巩固,这虽是小打,却能打开进入中原的大门,无论是兵向宛洛,还是西取关中,都能形成极佳态势!可惜了,不知朝廷那时在做什么!白白浪费了七年来最好的时机!”
在吵架!蔡谟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一双老眼再看向司马白时,已全是光彩,他很清楚,只凭这番见解,司马白就足以参赞中枢军机!
他继续鼓励司马白道:“良机已逝,追悔也无济于事,依殿下之见,那现在应该怎么挽回?”
这便是承认了司马白之前的观点,司马白得了鼓励,心中已然有了底气,继续道:
“现在么,看朝廷的架势,是不惜大打出手也要拿下樊城,有这决心也不错,克复中原毕竟还得靠真刀真枪的硬啃。既然大打,那就得一鼓作气,直捣洛阳,进而兵临伪都邺城!这却需以举国之力做为策应,至少要以东军出两淮取青兖二州,要联络凉州张骏攻关中,甚至要联合慕容、拓跋、乃至成国,共同发力,不惜代价争取最大的胜算!”
“可是我就看不懂了,所以要向太常请教,”
司马白顿了顿,疑惑的盯着蔡谟,
“眼下这点日耗万铢的兵马,不说打下邺城了,攻到洛阳城下,又能撑上几日?”
“啊呀!”蔡谟听的热血沸腾,直想拍腿,击掌赞叹:“帝室出千里驹,大晋中兴在望!”
蔡谟的反应却惊到了司马白,他不解道:“难不成这些道理,朝廷竟不曾考量?”
“倒是考量了,廷议也很激烈,最终的意见也基本如殿下方才所言,只是臣万没料到,殿下一人之见识,竟顶上满朝文武数月之争!”
蔡谟指着樊城后面的宛城,然后手指不自觉的朝东面豫南一带圈了圈,问道,“便不能中打么?”
“中打?荆豫二州素来是敌我势力犬牙交错的地带,恩,先屯兵樊城之下,然后虚晃一枪攻掠义阳,羯赵必赴全力守保豫南,”
司马白顺着蔡谟手指圈去的地方看去,沉吟了一阵,面上一喜,抚掌笑道,
“是了,然后从义阳再晃一道,兵指桐柏山一带,拿下大遂,设重兵立关,保下大遂之南三处要害关隘,哈哈,这是当年孙武奇袭楚国的路线!”
“立此三关,便能将江夏彻底收入囊中,以襄阳和三关之固,荆州自此无忧,武昌无忧!”
“哈哈,东军若能同时向西发力,或能再将寿春圈入囊中,这样荆襄便能同淮水连成一线,淮水之南尽入我手,长江天险便成朝廷内线纵深,淮在,江便在,江在,建康便高枕无忧,高明,高明,这是上上之策!”
司马白话音落地,屋中一时寂静无声,一席话说的蔡谟目瞪口呆,久久不语,良久方才颤道:
“殿下,我只随手画了画,你这就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