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书斋的窗户开着,门也有一道缝。
“春风推门啊。”李煜笑了笑,汴梁的春天,其实也挺美的。
周女英也是强颜欢笑,看着这屋子里零落的纸片。
“我填的词呢?”李煜问道。
“什么词?”周女英问。
“一阙虞美人。”李煜说。
“啊,我来找吧。”周女英说。
“娘子不用操劳了,”李煜说,“我记得,再写出来就是了。”
他刷刷点点,默写下那首虞美人。
“真是太妙了,相公。”
她去桌上拿起了琵琶。
试着调了调音,开始弹起了《虞美人》的牌子。
她的樱口微启,把这曲子唱了出来。
只唱到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她就住了嘴。
“请词人来唱吧,我不能的……”
周女英的眼泪下来了。
李煜也觉得委屈,真的太委屈了。
他把自己的爱人揽入怀中。
“要不唱一个清平调吧?”周女英擦了擦眼泪。
“云想衣裳花想容……”
李煜也不想多听了。
都是亡国之音,都是亡国之音啊。
他推开纸卷:
一首《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周女英看了,也吓了一跳。
尤其是那句“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未免也太犯忌了。
不过这是真情实感,伪装不来,再让李煜做那种开心的诗词,再也不能了。
“这首真好。”
周女英说。
她拿起琵琶。
“我来唱给相公听。”
却说那一纸歌词,被小內侍偷出来,送到了张洎的家里。
“是他的笔迹?”张洎非常兴奋。
再看看下面,简直要幸福地晕过去了。
怎么?还有江南国主的落款吗?
黑市上价值万贯,这一张纸,自从南唐归宋,北方文人就一种关于江南的文化法,昔日南唐宫廷的人的作品,都是水涨船高。
“故国……不堪回首……雕栏玉砌……问君能有几多愁……”
张洎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卖出去是一万贯,对他来说,不过是几个月的花销。
如果交出去呢?
故国两个字,就够李煜喝一壶的了。
“交给官家去吧。”
如果官家赏识,给个侍郎、尚书之类的做做,那不比给事中强?
张洎的如意算盘有他的理由。
赵光义正在招兵买马,从哥哥那里拿到皇位,但重要的职位都还在哥哥时代的旧人手里,这还不行。
王府里的那些人级别低、暂时还不能接受最重要的职位,就像哥哥当年提升赵普一样,也是要干满三年的谏议大夫,再慢慢升做宰相。
所以除了王府旧人和姻亲之外,还有一批人也是赵光义需要笼络的,那就是南唐的旧臣。
这批文官有很高的文坛声望,比如徐铉大人,那就是江南文士的领袖,张洎如果想要向赵光义靠拢的话,这张字纸是很好的投名状。
把自己的前主公,老领导告一状,换来新主子的青睐和信任,这件事非常龌龊。
而且李煜是个艺术家,他交出了城市和军队之后,根本就没有在汴梁发动任何动乱的能力。
他的“春花秋月”“故国”,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要知道诗人这种职业,为了押韵啥事都干得出来。
李煜有怨念,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复国的念头。
张洎也曾经动过一个念头:
官家不会让侯爷死掉吧。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会,赵家还要显示他们的宽宏大量呢。
那就告一状?不妨事的。
再说我现在的主公,现在的官家,就是赵光义,我作为一个臣子,忠于君王有什么问题吗?
人绝对不能给自己做这样的开脱,只要有这样的念头,你就敢做坏事了。
张洎带着这张纸,就进宫去了。
“嗯?”赵光义拿过这张纸。
“字很好,你写的?”赵光义问。
“臣不敢!”张洎赶紧磕头。
“这是哪来的?”赵光义问。
“是违命侯府上来的。”张洎说。
“李煜的字?”赵光义问。
“正是。”张洎说。
“他的字这么好,这一张就得卖四五千吧。”赵光义问。
天底下的皇上,都觉得自己的都城里物价低。
“至少一万多……”张洎说。
“好家伙,要不直接让他写字咱们卖吧。”赵光义说。
“官家,这字里有悖逆之言啊。”张洎说。
“哪句?”赵光义问。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口称故国,那就是准备回去吧。”张洎说。
赵光义正想摇头,他做了十几年的开封府尹,这样的家伙见得多了,罗织罪名,把人送进去,主要是图谋别人的家产。
张洎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他正要斥责张洎一番,突然想到了李连翘的话。
“你这样玩他的女人,李煜不会心存怨念吗?”
现在好了,抓住了李煜的把柄,可以好好痛责他一顿,自然也就没了怨恨。
“张……卿的字叫什么来着?”赵光义问。
“官家,臣的字是师黯,师访汲黯的意思。”张洎巴结地说。
讨厌劲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