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咏之没有说错。
其实最简单的一点就是,如果帝王阳寿将尽,那他的一切保证都没有意义。
柴荣要给巧姐的名分,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
徐咏之击败怪兽,捍卫宫门的大功,随着柴荣的死烟消云散;
众将跟随柴荣打仗立下的战功,各种节度使、国公、王爵的身份,随着柴荣的死烟消云散。
指望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十几年后挂念父亲的老战友善待大家,还不如从已经成年的强者当中选择一个,来保证大家的地位和财富,同时也能面对北方和南方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也是为什么李煜会对小贵说,快要死掉的人的保证毫无意义。
这也是为什么在很多国家和朝代,皇帝或者领导人身体健康情况都是最重要的机密。
徐咏之对赵匡胤行了个军礼,出去了。
一个马军士兵轻声说,“我来给指挥使带路。”
徐咏之看了看,对一个高个儿说:“把你的剑给我。”
掂量了一下尺寸重量,觉得合适。
“走吧!”
那个禁军把徐咏之带到一个酒馆。
“你走远一点,听我的消息吧。”徐咏之吩咐那个兵。
他要问口供,这也是赵匡胤的要求。
徒劳的口供。
一会儿,雷嵩从酒馆里醉醺醺地走了出来。
“他们派了你吗?”雷嵩看见了徐咏之。
“原来是你啊,我要死在禁军枪王、怪兽杀手徐矜的手底下,真是荣幸至极啊。”雷嵩的口气里充满了嘲笑。
“指挥使,我就问你一句,是你动的手吗?”徐咏之问。
“是我一个人,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然后我杀了柴荣,我是可恶的反贼,你杀了我吧。”雷嵩说。
“指挥使,我重新问一遍,真的是你的主意吗?还是有人叫你这样做的?”徐咏之问。
“你想做什么呢?”雷嵩看看徐咏之。
“我想要知道真相。”徐咏之说。
“没有真相。”雷嵩说。
“我自己想要知道。”徐咏之说。
“咏之,别那么蠢了,我们都斗不过他们的,我们都要扮演自己的角色。我做了我的选择,我手上有无辜人的血,我死有余辜,你不要下不去手。”
“你也要做自己的选择,如果现在你想要为了那一点点小小的正义感去叫破一切,那就是天下大乱。”雷嵩说。
徐咏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雷嵩被怪兽打飞之后,躺在地下已经放弃了战斗,是自己把雷嵩叫起来,让他去通知陛下移驾,雷嵩可能就在宫门外,很短的时间之内,跟赵二一起做了这个决定。
到宫门外的时候,雷嵩根本就没有剑,也没有枪。
如果叫破一切,从赵大哥到自己,都是反贼,都要被处死。
王大人、范大人,心里会不明白这些吗?看破不说破,他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
“来吧,”雷嵩撕开了自己的衣襟,“我终于能松这一口气了。”
“为什么,为了孩子吗?他许诺你什么了?”徐咏之继续问。
“为很多事,我逃不过去了。”雷嵩说。
雷嵩缓缓地把剑出鞘了,“来吧。”
两把剑在冬夜里无声地逼近彼此。
“希望那个人,能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他们想要的天下吧。”雷嵩说。
剑光一闪,血喷出来了。
宫廷斗争,根本就不是什么一盆炭、一个茶具、一只猫吓到小王子之类的鸡毛蒜皮;没有“那本是极好的”;没有饭桌上珍馐玉馔之间的夹枪带棒。
它是阴谋、暗算、明抢、豪夺,是睁着眼说瞎话,是总有一天等到你。
它是战友之间的刀枪相向,是兄弟之间的背后插刀,宫斗不是女人争夺男人的宠爱,而是各派力量之间,在争夺那种权力。
至高权力,决定生杀予夺。
徐咏之振掉了剑上的血,就像赵二或者雷嵩振掉柴荣的血一样,他把剑还入剑鞘,打了个唿哨让那个带路的兵过来。
“把这个人的头切下来,带回去给将军,这把剑你也帮我还了。”徐咏之说。
“指挥使不回营吗?”
“你打过怪兽没有?”
“没有。”
“我可是打了一天了,我现在要回去睡觉!”
徐咏之上了马,给白马轻轻打了一鞭子,这匹马就像风一样冲了起来。
徐咏之终于明白了李连翘为什么可以那么狠心,那么决绝。
这就是经历过政治斗争的人行事的风格。
一个好人怎么会卷入这一切?想要生存下来,还能继续做一个好人吗?
“我得找个人问问。”
他不愿意去见赵大哥,赵大哥并没有让他失望,大哥已经做到了可能做到的事了。
他只是觉得,无论赵匡胤,还是自己,或者是柴荣、巧姐、赵二、雷嵩,其实都在权力的漩涡里无助地挣扎。
徐咏之想见小贵,特别想。
他想再跟李嗣归喝一杯,想他能够快点来。
喳喳灰找到了徐咏之的马,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命运,命运。”
喳喳灰学了好多词,这可能是内涵最丰富的一个。
想到陈抟老祖说的那句话。
“你是敢于改命的人。”
“这种人,我们称之为英雄。”
英雄不英雄,我不在乎。
徐咏之想着,我必须要守护的,就是这个商人之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