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一唱完,廖采臣和余春华就匆匆离开了,随身带着的还有几锭沉甸甸的银子。
“你下半场唱得可不如上半场那么好。”走到丘宅门口,见送行的小厮返身回到院中去了,余春华才小声对廖采臣嘀咕了一句,转念一想,他的心倒放宽了一些,因为丘然没有亲自送他们出来,显然是对廖采臣的演绎并不满意。
“这样也好,他断了对你的心思,我这心里倒是安生了不少。”他笑了一笑,却发现身旁的廖采臣一直没有搭话,便又冲他问道,“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从下半场开始就这样。”
“我刚才好像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廖采臣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他抬眼望向前面的潇潇竹林,悄声道,“这荒郊野岭的,果然不是久留之地,班主,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听他这般说,余春华顿觉心头一寒,于是一言不发地拉紧了他的袖子,两个人匆匆朝前走去。可是将将走出几步,林中忽然冒出一个人影,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宅院前拍门,声音大得仿佛擂鼓一般。
余春华只觉那人影有些眼熟,想回头再看时,却被廖采臣拉走了。
“是宋环。”廖采臣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余春华费了好大劲才听清楚。
“你不是要找他吗,这不正好了。”
廖采臣在他肩头拍了一把,“您老是糊涂了吗?我和他在这里闹上了,丘公子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宋环才欠我几个钱,这样一来岂不是因小失大?”
余春华频频点头,“也是,只是不知道宋环来这里做什么?他又怎会认识丘公子的,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路人嘛。”
“别管他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吧,天都黑透了。”
廖采臣望向竹林上头的天空,他看到几只乌鸦正朝丘宅的方向飞去,发出凄厉的“呱呱”声,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那片萧索的没有一丝光线的宅院中。
***
此后的几日,丘然都没有来过。余春华可有时难免会想,是不是廖采臣下半场的糟糕表现得罪了他,亦或是宋环告诉了他廖采臣根本不是女儿身。
不过想归想,他心里却着实踏实了不少,他本还怕丘然真的对廖采臣动了心,有了纳娶的念头,这样一来,他这个做班主的倒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可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廖采臣拿了丘然给的银子后,就连夜去了赌坊。这一次,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回茶园,派人去找他也叫不回来。可戏票又是提早卖出去的,余春华不得不临时找人顶替他的位置,然而即便如此,却仍有观众不满,有要退票的,更有喝多闹事的,搞得余春华每日是焦头烂额,邪火窝心。
这日,他实在是按不下心头这股怒气,决定亲自去赌坊把廖采臣叫回来。他下定了决心,这次不管是打是骂还是捆着也罢,都要将廖采臣带回来,否则,他这个班主也不用当了。
可是刚走到茶园外,却看到廖采臣竟已经自己回来了,他蹲在墙根下,拿着一根干草在地上划拉着,肚子里仿佛装满了心事。
他这幅落寞的样子倒让余春华积蓄了许久的怒火平息了一些,于是他走过去,冲廖采臣道,“还知道回来?还记得你是茶园的人?”
听到余春华的声音,廖采臣抬起头来,可是一看到他的脸,余春华却唬了一跳,表情都凝滞住了,嘴巴微张着,只盯着他肿胀的满是青紫的脸不动。
“谁......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过了许久,余春华才结巴着道出这么一句话。
廖采臣哭了,泪水在肿起的眼眶中打转,持续了许久,才慢慢落下来。
“班主,我输了,输得精光,还欠下了一大笔钱。他们说,我要是三天内还不上这笔银子,他们就要来取我的命,我可怎么是好啊?”
听了这番话,余春华气得直跺脚,他知道廖采臣不争气,却没想到他竟能糊涂到这个份上,不仅输了丘然给的银子,还欠了一笔更大数目的赌债。
可是看廖采臣现在这幅可怜巴巴一身是伤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对他太过于苛责,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更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于是,余春华只能好言相劝一番,先稳住廖采臣的心神,又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去医馆看伤,毕竟做他们这一行的,脸面是最重要的。
廖采臣走后,余春华这才点了根旱烟,就地坐在门槛上抽了起来,一边抽一边叹气。他对廖采臣和对其他人是有些不同的:廖采臣这个人虽然没定性,做事也不认真,整天吊儿郎当的,但唱戏的天赋却极高。余春华在这行做了几十年,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难得的好苗子。还有一点,廖采臣的眉眼和他早逝的儿子有几分相似,所以余春华有时看着他,竟像看到了自己日日思念的孩子一般。
对着这样一个人,他难免心生怜爱,对他的管教也不免较旁人少了些严格。他常想着,廖采臣成了今天这幅模样,自己这个当班主的或许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正暗自神伤之际,穆瘸子从里屋走了出来,朝他脸上一瞅,笑嘻嘻道,“怎么了老弟,有什么烦心事吗?还是因为姓廖那小子?”说完,见余春华不语,便接着道,“我今天可就要走了,你若是不说,以后可没人听你诉苦了。”
余春华深深叹了口气,“这孩子不争气啊,我看他这次是渡不过这道难关了,欠了这么多钱,青州城他怕是已经待不住了。”
“又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