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兽被老婆婆的一番话激怒了,它的身子笔直立起,“嘶嘶”吐着火红的蛇信,三角形的脑袋微微下垂一点,对准了地面上那个老人。
伴随着一阵飒飒的风,年兽的身体猛地朝下扎去,可是却被老婆婆避开了,她拄着拐杖朝前跑,不仅不慌乱,反而还分外灵活。人群给她让开一条路,她就顺着那路朝前跑着,步伐轻快,就像一个......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一般。
年兽当然不会放过她,它黝黑的身子尾随在后,尾巴左扫右扫,惊得两旁的村民们纷纷后退。
如此一前一后地跑了一会儿,眼看就要被那年兽追上,可老婆婆却忽然站定不动,扭过身子看向后方。她在笑,眼角眉梢凝满了喜悦,她说,“老泥鳅,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
年兽大怒,“嘶嘶”叫着朝她扑去,可是身子方挪出半寸,它却觉得下方的地面震颤了几下,紧接着,地面竟裂出一条三尺来长的缝隙,就像一张微笑的嘴巴。尚未来得及思考,缝隙两侧的石块就碎裂了,年兽听到“咔嚓”一声响,随后便觉身子一轻,忽然朝下坠去。
是一口深坑,早就挖好的,又将上面填补好,守株待兔,就在这里等着它,等着要它的性命。
年兽掉落到铺满了竹筒的深坑中,正自惊惶,忽闻上头传来一声“烧”,无数火把便从天而降,将那涂满了油的竹筒烧得“砰啪”作响,如天降霹雳,贯彻云霄。
深坑变成了一片火海,只能隐约看到年兽的尾巴在火光中摇来晃去,到最后,颓然坠落,融进那片亮红色的火光中。
“老婆婆就这样杀死了年兽,我们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从此,那个最长的没有月亮的冬夜就叫做‘年’,而每到这一天,人们都会燃放爆竹,来纪念那位打败了年兽的老人。后世之人将她的模样制成画像,来保佑来年安康,就是你看到的那位年画婆婆。”
老画师讲完了,江滨凝神思忖,半晌后方嗫嚅着答道,“可是,我听到的传说是不一样的......”
“你听到的故事里多了一位胡子花白的神仙,是那位神仙出手相救,驱赶走了年兽是不是?”老画师呵呵笑,“但我还是更喜欢我们那里的传说,哪里来得那么多神仙啊,若凡遇难事就有神仙出手相救,那人生未免也太容易了些。依我看,这传说定不是真,但道理却是真真儿的,那就是众擎易举、人力胜天。”
他说得固然有理,只是江滨心中想的却是另一桩事情,“那位老婆婆,定是个好人咯?”
老画师讲了半日,早已经口渴了,一边去找水一边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这就是孩子说的傻话了,都被画成年画供人祭拜了,难道还能是恶人不成?”
江滨思索一会儿,终于心下释然,不禁转忧为喜,口中笑道,“是了,看来那只是我胡思乱想,发的一场梦罢了。”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他遂将心思全部用在作画上,这是他第一次画仕女图,极考验功夫,但江滨却做得很好:画笔工细,设色文雅,笔墨洁净,造型生动传神。他画中的仕女,身材修长,发髻高绾,耳垂玉环,身着长衫,左手拿一卷轴,右肘则撑在桌案上,身姿优美,脚下还伏着一只通体洁白没有杂毛的猫。
只是这画很费功夫,尤其还要将屋宇以及各色摆设全部画出来,所以只做出了一多半,天色便已经黑透了,等全部完成时,江滨已经疲惫不堪,干脆就在画院睡下了。
他是第二天清早才回家的,方一踏进家门,就见江杉站在院中,身上也没有多披一件衣服,就那么呆呆地站着。江滨心下生疑,忙走过去,岂知江杉听到脚步声,先转过身,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嘴角一咧,发出一声苦笑。
“爹......”
“昨晚上,张公公派手下来咱们家取画。”
江滨一愣,“我已经将年画给他们送过去了,怎生又来家中取了呢?”
江杉看着他,眼睛眨动了几下,“那人说,张公公一看到你的画,就喜欢上了,所以派人来问还有没有多的,他都一并带走。”说着,他将嘴巴朝里屋的方向一努,“留下了二十两银子,够咱们用上一年的。”
江滨大喜,“太好了......”说完这三个字,心里却猛地一惊,“我......我的画?是爹您的画才对......”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江杉不再看儿子的眼睛,因为他怕,怕自己眼底的失落流露出来,被江滨看到。在儿子面前显示出自己的软弱,可能就连天下最窝囊的父亲,也是不乐意的,“我到你屋子里找,发现了床下的那些画,原来那一摞年画中,只有一张是你重新画的,其余的,都是我的,偏偏,那个人也只相中了你做的那张......”
“不是,我......”江滨急得满脸通红,想要解释,却被江杉打断了。
“很好,你有这样的才华,很好,只是,你不该瞒着我,滨儿,嗯。”说到最后,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结尾,只讪讪一笑,咬着嘴唇朝屋里去了。
江滨想唤住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站在原地,恨自己当时没有干脆一点,将那些画全部扔掉,现在人家上门来挑画了,偏挑走了自己那张,把江杉的那些全部撇下,这不是等于打他的脸吗。
自己的那张。
江滨心中忽然一动:自己的那张,不就是年画婆婆吗?他怕那张画有古怪,所以单单留了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