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也在稻田前停住,但却不是它自己停下的,它身下那只赤色大马方一踏上枯黄的稻草,便猛地将蹄子缩了回来,就像被火烫着了一般。
“是这里了,”它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火圈,那圈中的蛊虫大有飞蛾扑火之势,正不顾火圈的禁锢,接二连三脱离了“虫团”朝下跳,但没有一只逃得过三昧真火的烈焰,被烧得化成了一朵朵黑烟。
“虫窝到了。”桑将真火收回来,火焰钻进手心前,它还不忘朝马蹄轻轻一弹,将上面那只正在朝里钻的尖头蛊虫烧化了。
随后,它从马背跃下,回头看向也随之下马的赵子迈,手朝稻田中央那座连院子也没有的屋子一指,悄声道,“能在这片稻田中生存,想必屋主就是这用蛊之人了。”
赵子迈眼色一沉,“可是你看这房子,墙皮破烂,连屋顶都掉了半边,想是已经许久无人居住,那人又怎会住在这里?”
“不管怎样,总要进去看一看,”桑朝稻田中间一指,眉毛轻轻挑起,“我观察过了,通向那宅子只有这么一条小路,路面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咱们过去时,你就跟在我后面,千万别掉到稻田中去。”
说完,它就抬脚踏上那条地皮开裂的小径,毫不顾忌地朝前走,衣摆似乎都带着风。赵子迈忙不迭跟了上去,他可不似前面的人那般潇洒,因为他听到了稻田里低低的呜咽声,也看到了数十条暗影,或远或近地立在田中,朝他挥着干瘪的手臂。
要滋养这样一大片稻田,不知要朝里投进多少条肉身,而这里,也正是一处处理尸体的好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扔进去,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想必郑奚明,也躺在这片稻田中吧,他被人虏获,尸体被蛊虫啃得一点不剩,这还不算,连名节都被毁得半点不剩。
国之将才,落得如此下场,想到这一层,赵子迈不觉对那个躲在后面的人又生出几分恨意来。
万千思绪一同涌上心头,步子便不觉迈得快了一些,他竟然一下子撞到了桑的背上,胸口撞到了它的后脑勺。
“对不住。”他一叠声说着抱歉,可是那个被他撞疼了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不仅如此,它还站定不动,只用两只粉红色的眼珠子瞅着半丈外的那间破屋子。可它这么站着,他现在便是软玉在怀了,两只手更是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这么平举着,否则,就真的将前面的人揽进怀中了。
赵子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嗵嗵嗵嗵”的,他生怕它听到,便只得用高声来掩盖,“大神仙,你看什么?”
“那屋中,似乎有两条人影。”桑的声音压得很低,肩头的肌肉却收紧了,背部朝前微倾着,就像一只上了弦的箭。
闻言,赵子迈心间生出的那丝荡漾刹那间便瓦解冰消,他也看向前面那间无门的破屋,果见里面的一张木桌旁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看不清楚模样,但是从身形和穿着看,应该是一对农家夫妻。
“这样的屋子,怎能住人?”赵子迈心头疑惑丛生,可是下一刻,他却忽然倒抽了一口气。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投下,他看清楚了那两个人的样子,他们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可是脑袋顶的头发却尚未完全变过来,还是两团凌乱的稻草,横七竖八铺在脑门上,稻穗里偶尔还落下几条肥胖的蛊虫。
“是稻草人。”
他喊了一声,下一刻,便看到一条黑影从屋中冲了出来,胳膊伸在前头,脚底却像生了风,他话还未说完,那条黑影便已经来到了桑的面前,伸手便朝它的脸蛋上探了过去。
桑闪身躲过他的攻击,手掌朝前一推,手心里便像开出一朵花儿似的绽开一簇火焰,直窜到那稻草人的身上,登时便将他点着了。稻草人吱哇乱叫一番,身上的火星却就此蔓延开来,从头烧到脚,立时便化成了一个火人。但“火人”却没有就此安生,反而借着火势从桑身边冲过去,直朝着后面的赵子迈过来了,身上的火焰将他惊慌的脸映得通红,伸长的手眼看就要扼住他的脖子。
“哗啦”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赵子迈将腰间长剑拔出,朝前用力一劈,“火人”被一分为二,身体朝两侧倒去,一左一右,坠入两旁的稻田中,将稻草点着了一大片。
可是尚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一道黑影就接踵而至了,他来得迅猛,而且是从稻田中窜出来的,所以桑还未察觉,那影子就已经从下方窜到了赵子迈身前,手朝他领口一抓,就要将他丢进稻田中。可是指尖离他的胸口不到一寸,稻草人却停住了,原因再简单不过:他的脑袋忽然没有了。
脑袋自然是被桑揪掉的,断裂的地方,刺拉拉伸出几根稻草,稻穗里挤出几条尖脑袋的蛊虫,噼里啪啦摔在地上,便逃也似的重新爬回稻田中。
赵子迈舒了口气,隔着稻草的光秃秃的脖子冲桑一笑,可下一刻,那没了脑袋的怪物却又一次朝他冲了过来。
长剑刺穿了那具绵软的身子,稻草人却趁势又朝前近了几尺,一只手紧握住赵子迈的脖颈,带着他飞了出去,向着那潜藏着无数蛊虫的稻田。桑伸手抓了一把,扯住赵子迈的衣领,可就在这个时候,稻草人却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蓝封小册子,耀武扬威地在没了脑袋的肩膀上一晃,然后将那册子抛向了另一边。
是那本游记,那本被郑奚明拿走的游记,它现在和赵子迈飞往了两个方向,人和书,它只能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