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一层层地被刮刀踢掉时,章生一没有喊一声痛,有什么好喊的呢,比这更痛的他都受过,如此一比,现在的痛楚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这皮肉之痛正如胡太医所说,是破釜沉舟方得始终之事,希望就在眼前,忍最后这么一遭,又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呢?
只是,章生一未曾料到,刮到最后一层,胡太医都没有放轻动作,反而更加迅疾起来,一下比一下来得生猛,章生一甚至能感觉到那锐利的刀尖划上了自己的骨头,噌噌作响,带来一阵飒飒的寒风。
“嘶”
他一个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脚朝后一缩,不偏不倚卡在两片幔帐之间,辟出了巴掌宽的一道缝隙来。
胡太医恰好在这时抬起头,眼睛正对上缝隙中的那张脸,四目交接,两人皆愣住不动,像被塑成了两座石雕。若不是燕生发现章生一的真容暴露,忙忙地走上前来将幔帐拉上,恐怕胡太医还没有挪开自己的目光。
他太震惊了,震惊的同时,又觉得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这天下还有谁,能有这般财力和人脉,一出手便是十朵天山雪莲,眼睛都不眨一下便送出几箱金子。
当然是章生一,只能是章生一,他虽未见过他,但是曾听人说起过他的样子,身材高大,膘肥体壮,只是腿脚不太好,走路需人搀扶。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腿脚不好,不过是长着一对爪子罢了。
胡太医将头低下,心跳如擂鼓一般,余光瞥到幔帐慢慢阖上,章生一的声音又一次从里面传出,波澜不惊,却让他头皮发麻。
“是我怯懦了,太医请继续吧。”
胡太医从袖口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雪白的药膏取出来,细细涂在章生一已经露出白骨的两只脚上,又用绸布将它们层层缠好,这才颤悠悠站起来,朝后退出一步。
“老爷恕罪,今日来得匆忙,将外服的丸药落在家中了,还望老爷允许小可回家一趟,将其取回。”
章生一的身影滞了一下,俄顷,幔帐中传出一句话来,“太医,还请速去速回。”
窝窝端着一碟子粘软雪白的艾窝窝走进来时,穆小午正伏在桌上画画,蘸墨、提笔、落笔,她在偌大的一张宣纸上画了个勉强还算周正的圆圈,然后在里面点了三个墨点子。
“小姐这是在画什么?”窝窝见穆小午点了这么几下,便将笔重新放回到笔枕上,似是已经完活,便忍不住在旁侧问了一句。
穆小午挑眉,“你猜?”
“骰子,应该是个三吧。”
过了许久,窝窝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穆小午被她气得不知该笑还是该哭,“骰子?我画的是个人。”
窝窝觉得哭笑不得的应该是自己才对,一个圈三个点,她说是个人,什么人长这幅德行?
“看不出来吗?这是赵公子啊。”见窝窝傻愣愣站着不动,穆小午又接了一句,“你这丫头,都说眼小聚光,我看你眼神也不怎么样。”
名满京城的赵公子若长成这样,那他家的门槛也就不会被络绎不绝的媒人踏破了,窝窝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讲,可是现在她才知道,“无语凝噎”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穆小午捻了块艾窝窝送进口中,沾着糯米粉的手指毫不顾忌地在那一圆仨点上戳了戳,给“赵子迈”脸上涂上一层香粉,“桑还没离开的时候,我见赵公子,总会脸红心跳,很是欢喜,现在,这种感觉竟全然没有了,真是稀奇。”
这次窝窝连无语凝噎也做不到了,她还未见过一个大姑娘家,大大咧咧地说自己对一个男子动了情,所以龇嘴“咦”了一声,十只脚趾恨不得将鞋底抠出个洞来。
“这话可说不得,要被人笑话的。”窝窝放下盘子,两手在穆小午面前挥动了几下,看那架势,便是一个忍不住就要去掿穆小午的嘴巴。
穆小午抓住她的手,不耐烦地叹口气,“慌什么,我说的是从前,从前,现在啊,我一天骂他八百遍,心头都不解恨呢。”
窝窝心口终于松快了,“小姐还在生气啊,前几日赵公子不是差人来说了吗?他遇到了一桩难办的差事,一旦得空了就带您到京城中转转,您耐心再等些时日便好。”
穆小午斜她一眼,重新跌坐回椅子,一条腿轻车熟路地架在另一条腿上,两手一摊,“这些天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这些京城人士,满嘴的话没几句真的,还没有我们这些跑江湖的实诚,你就看那老头子”
“那是你爹。”窝窝小心翼翼挤出一句真话。
“不管是谁吧,他已经许下多少诺了,说什么带我出去游山玩水,吊古寻幽,结果呢,现在我在院中多吹一会儿风,他都要将我赶回屋去,你说气人不气人。”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穆小午心中无法敲定到底要不要认这个爹的时候,龚明珠从外面进来了,脸上带着讨好的神色,活色生香一只哈巴狗。
“赵公子来了,”他巴巴地走上前来,堆满了笑的脸让穆小午心头一紧,打了个寒战,“虽晚了几日,这不是来带你出去玩儿了吗?”
穆小午披了衣服便要出门去,还未走到门口,却又被龚明珠扯住手,“闺女,你可要记得,晒太阳好,强身壮骨,但是不能多晒,多晒了要头晕的。对了,风也不能多吹,吹多了会着凉”
他的嘴被一只艾窝窝堵上了,穆小午将手指上的糯米粉弹掉,冲她爹眯眼做出一个孝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