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哪里出生的啊。”唐基道。
龙文章想了想。
“在察哈尔和热河的交界处,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是在庙里出生,不过那座庙属于哪个省份,我也说不清楚。”龙文章语气和缓地说道。
“那你是在哪里长大的呢?”唐基语气和缓地问道,像是一个殷切询问归家游子的长辈。
龙文章道:“一岁在河北,两岁在河南,四岁去了山西。运城的硝石湖我去过,白茫茫的一片。六岁我到了绥远,都是跟着家里人过去的,蒙古,甘肃,迪化·····
直皖之战时,我在康藏···对,就是康藏。让后就往东走,四川,山西,湖北,安徽····江山如画。后来去了江苏,可是当时中原大战,江苏也不太平,就只能往南走。
往南走就是江西,浙江,湖南,黄鹤一去不复返····”
这样说着,他便笑了起来,像是在向路人,说起来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些路,颇有些感慨和怅惘。
“继续鼓唇弄舌!”虞啸卿目光如炬地看着龙文章道,“今天,就要定你的生死。去这么多地方干什么?”
“就是讨口饭吃,道。
虞啸卿将手中的资料袋,摔在了木桌上面道:“阁下的戎武生涯,一个区区的理库军需中尉,居然敢在战乱之秋,冒充团长之职。我生平最恶不诚之人。”
气氛此时开始紧张了起来,几个人看向龙文章的眼神,也满是担忧。
因为南天门一战也好,所谓的“临阵脱逃”也好,这些都比不上冒充团长的罪名来的大。
这一顶帽子,要是扣到了龙文章的身上,没有什么人脉的他,最终的命运可想而知。
龙文章耐心地解释道:“我···我之前和您并不认识,所以并不了解您的喜恶。之前我经常说假话,可是现在,我说的却都是真话,因为今天要定我的生死,真的····”
这样说着,他便看向虞啸卿,一双眼睛似乎是在哀求着他,一定要相信自己。
唐基看了虞啸卿一眼,便接过话茬道:“你是哪一年从军?”
“哦,是民国二十五年。”
“在哪儿学的打仗?”虞啸卿问道。
龙文章沉吟了一下,而后用低沉的声音道:“死了很多人····”
“在哪儿学的打仗?”虞啸卿不依不挠地问着。
“我看到了很多死人。”
“我也见过,没边没际的。跟我同命的人,只不过我活着而已。在哪儿学的打仗。”
虞啸卿似乎和龙文章杠上了。
龙文章目光深沉地看着前方,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他看到了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在日军的重机枪扫射之下,于密林之中溃逃。留下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无人收敛。
他也看到了南天门上,发动冲锋的日军脸上,那狰狞无比的面容,仿佛是从地狱里面冲出来的恶鬼。
龙文章沉湎在过往那悲痛的回忆之中,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虞啸卿的问题。
而此时龙文章的这种沉默,理所应当地被虞啸卿给当成了对于自己的轻蔑。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便将腰间的那把勃朗宁手枪拔出来。
“砰!!”
一发子弹,打在了龙文章的脚下,将他从回忆之中唤醒。
旁边的唐基和陈主任,急忙拉住虞啸卿。
“虞师长,这里是法庭,请你自重啊。”陈主任有些不悦地说道。
龙文章低头看向那块被打出来了洞的石板,低声道:“幸亏这地板不是很硬,否则的话,便会伤及无辜之人。”
“仗打成这样,中国军人,便再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虞啸卿冷冷地回应道。“在哪儿学的打仗?”
龙文章看向执着于这个问题的虞啸卿,目光低垂下来道:“民国二十五年从戎,民国二十六年开始打仗,现在是民国三十一年。我看到了很多死人,我一直看着····看的心里很痛。”
这些话里面,显然没有虞啸卿想要的答案,他下垂的枪口再次抬了起来,瞄准了龙文章的脑袋。而龙文章似乎没有胆怯,他目光依旧低垂着,就像是一个哀悼者。
旁边的孟烦了看到,知道再不解释一下,虞啸卿可能真的会当庭枪毙了龙文章。
他畏畏缩缩地举起手道:“那什么,他那意思就是说····他是从败仗之中,学会了怎么打仗。”
其实龙文章这句话,江洋和孟烦了等人都听懂了,甚至是克虏伯也听懂了。
可是他们的师长虞啸卿却听不懂,因为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有罪,都该死。也包括他自己。
“之前打过大仗吗?”虞啸卿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慢慢坐下来道。
龙文章看向他道:“打过,这一仗。”
“只有这一仗?”虞啸卿似乎有些不能相信。
“对,就这一仗是大阵仗。”
虞啸卿冷哼一声道:“一仗就打的这么油腔滑调。”
龙文章看向孟烦了和江洋他们几人,然后目光看着地面道:“我去过的地方,和我们没了的那些地方····”
“怎么讲?”虞啸卿问道。
龙文章开始念了起来。
“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麦,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荷仔煎·看着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
他这样说着,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打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