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的眉头皱了一皱:“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母张张嘴,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将自己的话再咽回去——她并不认为贾赦是那个可以托付贾家前程的存在,便是今日对贾赦刮目相看了,这股子惯性仍在,几乎下意识就要斥退贾赦,只和贾政密谋。
可看着贾赦那与往日不同的锐利目光,那斥退的话在舌尖绕了几绕也没有绕出口,却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此事……说来话长。”
这一话长便就话了整整一个时辰,贾母本只想泛泛带过,却不想越说心里越是没底——贾家做的事儿论起来说不上抄家灭族,却也足够流放个十万八千里了,贾母素日里虽是算计,但也不是不心慌的,此时有了倾诉的对象……虽说贾赦是她不喜欢的,但总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吧?因此便就滔滔不绝的只将自己的千般谋划尽数说了。
她说的久,久到贾政亲自起身出屋子换了两回茶,也久到贾赦从震惊到木然到回神反反复复的不知轮转了多少遍。
直至贾母住了口,长长的叹出一声婉转悠长的叹息,贾赦才直着舌头道:“母亲……你这般……果真是……”
他‘果真’了半日,也没有果真是一个结果来,但贾母看他这样,又如何不知道他要说的不是好话儿?
便就叹息道:“若是你和你父亲一样出色,哪里用得着我愁白了头发?”
贾赦眼珠子一鼓,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讥讽道:“二弟倒是出息,主事了这些年依旧在工部主事儿呢!”
贾政再想不到火会没有缘由的烧到他身上,便就涨红了脸:“小弟惶恐,当不起大哥这样说!”
其实贾赦不过便就是随口一句,因此也不想和贾政争辩,只看着贾母道:“母亲这许多年谋划这许多,桩桩件件皆是私密之事,怪道没有和儿子议论过呢。”
就说得贾母也忍不住面色红了一红:贾赦到底是她亲子,这般瞒着贾赦,却和瞒着外人有什么区别?
可不等她将这问题想出个结果来,那贾赦便是冷笑道:“不过没有商议过也好,因为便是此时听到这些事儿,我也忍不住想要笑上一场。”
贾母此时脸色不红了——因此她的脸已经彻底白了,就起身来指着贾赦,只哆哆嗦嗦道:“老大,你这话儿却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可笑吗?”贾赦就偏头去看贾母,一张本是成熟甚至于有些老迈的脸此时却是带着一点天真的质朴了:“这许多的银子,便是买古董也能装一屋子了,可叹母亲却是全部投到了一个太监身上,这和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
就说得贾母止不住的在他脸上一唾:“我本以为你如今懂事了,却不想还是个浑的!古董?这古董有什么用?是能吃还是能喝?我这般的算计不还是为了你们兄弟俩的未来?”
那贾赦就笑了:“可不是,古董有什么用?摔地上了也不过能听一个响儿,这太监摔下来动静可就大了去了。”
登时噎得贾母只要背过气去。
而贾赦见她这样,心中疼痛之余不由又升起了一种诡异的快感,便就更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了:“却不知道母亲还给家里留下了多少银子?够处理我们的身后事不?这可是一大家子人呢,少不得也要个千把两的吧?”
贾母才喘过气来就又要背过去,只举起面前的茶盏就往贾赦身上一掷:“你想什么时候死都行!总少不了你的那份儿棺材本!”
贾赦便就侧身避让,虽未完全躲过去,但到底只是让那茶盏带过了他的衣襟。
可便是这样他也不气,就继续气定神闲道:“母亲却是别只想着儿子,这事儿可是能够一兜一大家子的事儿,母亲可为自己看好寿材了?又有二弟是母亲的爱子,想必也不能马虎了……哦,还有宝玉,他今年才一岁,不知能不能脱罪——只想来珠儿便就没有这份好运气了。”
他说了这许多,报出的尽是二房的人名,这并非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这一房能够脱罪,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房便是全绑在了一起,只怕也不及二房人的一根手指头。
果然,听到贾赦嘴里悠闲的吐出那一个个的人名,贾母便再是怒急,这脑海中也不由顿了一顿,而只是这一顿,便就感觉到她的心都要被冰住了。
贾政,贾珠……还有她玉雪可爱的宝玉?
就颤抖着嘴唇道:“这却与你两个侄儿有什么关系?他们这才多大?你这个做伯父的竟是不愿意放过他们吗?”
“不是儿子不愿意放过他们。”贾赦就眼珠子错也不错的盯着贾母:“这将皇家在手掌中玩弄的罪名……母亲认为阖家覆灭的代价竟是还大了吗?”
贾母:“……”
顿时说得她连呼吸也屏住了——
她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她只是拒绝去想。
贾母并不是不知事的妇人,她知道得罪皇家会带来什么,如果说现在她将皇家的面子放在手掌中玩弄,那么皇帝绝对不介意将她全家的性命放在掌中……寸寸捏碎。
到了那个地步,贾家只怕就没几个活人了,而且若是因为这样的污名落罪,那贾家便是有一两个余下的孩子,他们再奋起的可能……也不太大了。
因此贾母走的可能完全不是一条青云路,而是将贾家全家带入黄泉的不归路!
想到这里,贾母便就豁然抬头去看贾赦,却见这个向来以酒色为生的大儿子正一动不动的睨着她,那份静止之下的冷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