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在他还是记得正事的,也好在他还知道自己不是来打邱尚书的脸而是来求合作的。因此只是一瞬间的走神之后他便就果断道:“学生姓程,祖籍北平府涿州,因会试上京,久慕大人品格,不想竟然能在今日得见大人,真真是三生有幸!”
邱尚书:“……”
他继续木着一张脸,只努力的瞪大着眼眶试图让那快要掉出去的眼珠子表示出他的震惊,同时努力的开动脑筋去试图揣摩程铮这到底是哪一出?
学生?这不是那些未曾入侍的读书人的自称吗?你一个太子不称孤称什么学生?
姓程?皇家倒的确是姓程的……北平府涿州也的确是□□的龙兴之地。
只这‘会试上京,久慕大人人品’却是怎么回事?!
会试?
别说会试了你知道童生试的门儿是朝那边儿开吗?!
还久慕大人人品?!
大人我见天的在朝会上站在你下方的时候怎么看不出你的仰慕之意啊?!
再说你‘仰慕’就仰慕吧,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到这里来堵人的?
再直白点说吧——
多、大、仇?!
……
…………
可便是心中的悲愤已接近于呐喊了,邱尚书的面上依旧不见丝毫波动,他甚至于将眼神中的震惊都收敛了起来,如果不是膝盖依旧是一副要弯不弯随时能跪下去的模样和声音里那点子终究还是克制不住的颤抖,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个从容的尚书大人:“这位……学子,却不知找微……老夫有何事?”
程铮就瞅他一眼:“邱尚书何必如此生疏?学生得见邱大人,心中正是高兴的时候呢。”
邱尚书且微笑着在心中刷上了一整片的p:生疏?那如何才能叫亲近?叫你贤侄?尼玛的就算你肯答应你家祖宗也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揍我啊!
却到底不敢明摆着给程铮拒绝之意,就斟酌了一下,且借机将自己的膝盖站直了,然后继续弓着腰对程铮道:“程贤良这说法却叫老夫汗颜,老夫何德何能可入您的眼呢?”
那跟随在邱尚书身边的小厮此时正在偷偷摸摸的挪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却不想听得邱尚书这兜头的一句,那双腿登时就挪不动了,只转过脸死死的看着程铮,眼睛里隐约带着一点子惊恐的绝望。
不止那小厮,便是其余的四名轿夫面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古怪起来,一面好奇这不知名的青年书生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一面却克制不住的想要知道自己在知道了这事儿之后……会如何?这些抬轿的轿夫虽也算邱尚书身边的用久了的老人,但内外亲疏仍在,他们明显不如那小厮一般能得邱尚书的信任。因此在亲眼目睹了这么一桩离奇的‘偶遇’之后,他们可着实不知道身为知情人的自己会被邱尚书如何处理——
只不过邱尚书一时间且顾及不到他们就是了。
他满眼满脑都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
程铮也大抵能明白邱尚书震惊之下的那点子复杂心情,而且他对此很大度:要是今日是邱尚书乔装打扮来见自己,那自己只怕也会克制不住的多想一些。
就微笑了一下,只一面用笑容来和缓邱尚书心中复杂的情绪,一面也试图用笑容来拉近自己和邱尚书之间的关系:“学生来年便要参与春闱了,得知尚书大人当年在会试殿试中可是一览群雄的,却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邱尚书:“……”
不,他当年只是一个中不溜秋的成绩罢了,当不得程铮外公高中榜眼打马游街的荣耀,便是此时许宣已经作古无法指点程铮的功课了吧,那徐浩却还在呢!作为礼部尚书的徐浩可是连会试出题都能瞅一眼凑一手的,你要求指教也找他指教去啊!
许是邱尚书眼中的抗拒之意太过明显,程铮不得不故作的叹了一口气,就将话儿放得更明白些:“学生也不是定要高攀了大人,只古人常言道‘学以致用’,可不想学生单纯做学问还成,这一旦将书中的内容应用出来不由就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了,那些脉络在字里行间倒还看得明白,但如何着眼于眼下……却着实看不分明,因此希望大人能给学生解惑。”
这话真真是再直白不过了,虽是用着字里行间这样的字句来遮掩,但谁听不出程铮的重点在于那‘脉络’和‘眼下’啊?而这脉络……眼下的脉络……
——眼下最叫人看不清的脉络不就是皇帝弄出来的那一堆子破烂事儿究竟会如何发展吗?!
待得明白这点,邱尚书只觉得像是有一道霹雳将他从头到尾的灼了一遍,虽人因此而清醒了,可心里却再也生不起丝毫的生机,只恨不得就此躺下,长眠不起,方能不再管这世间的雪雨风霜纷纷扰扰。
因为来的是程铮。
也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程铮。
更是因为眼下的局势本就叫人不甚明白了,但程铮还有本事叫这事儿的原本就胶着成一团的脉络更加混乱一些!
想到这里,邱尚书不由更加的绝望了几许,但便是这样,他还有什么办法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眼下那个坐在帝位上的正经的‘君’看着已经是不想再保他了,那么当程铮这个储君找上门来催命的时候——
却要他拿什么来拒绝?
就几乎从目光里都要透出那种无可奈何来了。
……
…………
但邱尚书到底也是积年的老尚书了,久居高位之余也积攒了一些气度在,因此便是死也要死得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