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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皇后看到皇帝的呆滞,面上便止不住的想要露出一抹笑来,却是强行忍住了,只摇摇的走过去将手中的琉璃灯笼挂在架上,便回身走到圆桌边冲着皇帝招呼道:“陛下且来尝尝吧,这珍珠玫瑰藕和梅花香饼都是陛下爱吃的,便是剩下的冬瓜蜜饯、松子百合酥等物妾身尝着也是陛下好的那一口。”
说着,她自执起黄地粉彩五蝠捧寿壶亲自为皇帝斟了一杯酒:“这却是五年的荷花蕊,喝起来最是清冽,入口回甘……陛下试试?”
皇帝也不说话,只是向着那炕桌走了几步,伸手便从炕桌边的棋盒里拿起一颗黑子。却不落子,只握在手中不断摩挲——不但如此,他的目光依旧凝聚在棋盘之上,那相互胶着却互堵了生路的黑白棋子使得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抿了起来。
韦皇后便再次低头一笑,只是等她抬头时面上却是一副似叹息似怀念的神色了:“陛下还记得这局棋?那些日子陛下来我宫里时夜夜将这棋局摆出来,依灯细思苦求破解之法……妾身便是再不醒事也记住了,这些年来每逢思念陛下便将这棋局摆出来,权当如同陛下在我身边罢了。”
皇帝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就要发出一声冷笑,只是到底忍住了。
韦皇后只故自做出一副神思的模样,便也没有注意这一点,复又走过来牵起了皇帝的手:“现在想来,那些日子又多么快乐啊,便是这坤宁宫中住的是……”
皇帝便打断她:“没得说这些作甚?”
皇后依言住口,只是微微侧了侧头颅,鬓发上插戴的步摇便叮咚作响。
那却是一只纯金的步摇,只仿佛久未炸过,因此便是黄金也显出一两分的落魄来:“陛下可记得您赏给我的这簪子?当时姐姐也有只形状相近的,只是她那只却是点翠的流苏,现在想起来依旧好看的紧,只是可惜姐姐却……”
……姐姐?
这宫里的女人千千万,便是年纪比韦皇后大的也并非没有,只是能够当得起韦皇后一声姐姐的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故先后许氏!
皇帝顿时便有些颤动,手指不自觉的开阖了几次才终究稳住了:“……没得提她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老了,妾身这些日子常常回忆起年轻的时候,虽说那时……却也是快活得紧,姐姐素来是个宽大的人,即使姐妹间有什么不是也不过一笑而过,尤其对陛下的骨血是真真心疼的紧!不说她膝下的太子,便是对程镮和我的福灵姐姐也多有关照——说起来幸好程镮比太子慢了那么一个时辰,若是……那德嫔妹妹心中只怕也过意不去呢!”
当日许皇后和德嫔接连产子,皇帝却谁也没去看,只是当许皇后率先生下嫡长子的消息传来时皇帝却是当即失手跌了一只茶杯。
……当然,对外的说法是激动太过。
这件事重又被提起,皇帝当即便是一哽,只是到底发作不得,便只能挑高眉毛。
韦皇后自然看到了皇帝的神色,只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便回不了头了,略定了定神,又鼓了鼓气,这才继续道:“说起来程铮这孩子还真是不凡的,果真是陛下的嫡长子!只是……只是都说儿子肖母女儿肖父……这样算起来,太子殿下不但肖似陛下,只怕——”
“也有许宣许大人的几分品格儿呢!”
这话音儿一落,暖阁中登时便静了下来,皇帝本便将那黑子握在指尖,此时更是拽得死紧,指尖因用力和失血便变得青白,指节的骨骼更是突起,仿佛连青筋都要爆出来。
韦皇后此时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闭了一闭眼睛:“说起来徐大人真真是个能干的,怕是开国这些年来也找不出比许大人更贤达的人了!他改革的税法果真是极好的!将役银从百姓的身上转移到田亩上,这样有多少贫苦百姓能够谋得一条生路?那些富户们也不再是光吃肉不吐骨头了——妾身听说直到今日仍有人在家中供奉着许大人的排位呢!只是,只是这样的好人……怎么就……?诶,不但许大人,便是姐姐也是啊!”
皇帝竟是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掷,那黑子斜飞着打乱了一盘的布局:“他又有什么功劳?!那税法是丁萼提出来的!也是朕的谕旨下达各省的!”
韦皇后一捂嘴巴:“可是……?妾身听说的都是……?”
皇帝便看了她,只冷冷的笑道:“可是?听说?那就说啊?便让朕听听你还能说些什么?嗯——?!”
韦皇后顿时觉得头皮一麻,所有的思绪都有些乱了:“陛下……陛下这说的是什么?妾……妾身不是——?!……”
皇帝依旧冷笑,手一挥将那局棋彻底打乱,然后便叉着手在炕上坐下了:“提起许氏?提起许宣?你还能提起什么?让朕猜猜吧——”
“是许宣批过的所有奏章朕都只能附议?”
“是当日拱卫京师的穆之同也和许宣勾结,所以朕为了自己的性命不得不对许宣唯唯诺诺?”
“是许宣那个老东西明明是告老祈骸,却还留下了一堆的亲信弟子来胁迫朕?”
“是朕分明恨不得将那老东西挫骨扬灰,却不得不赐下太傅和文顺的谥号还让人祭扫?”
“还是说——”皇帝的目光倏然一转,直直的盯着韦皇后的双眼:“是朕虽然看着许氏那个女人便犯恶心!可朕还是不得不和她假扮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
“——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