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引着众人来到东海城北水陆码头的时候已近黄昏。
暮色斜照下,东铁青的夜幕下密密麻麻横着一条帆线,橙红的夕照打在舰旗上,惨白的巨龙头骨巍巍然镇住海面,两只黑洞洞的眼孔直勾勾的,似能看进生者的魂魄中去。
海葵国的旗舰及护卫舰艇已近海港,遥遥可见海堤边旌旗密布,应该是朝廷迎接飒槟槌的仪仗。
北码头已由东海城的水军控制住,商民用船一律不得出入港口。看这阵势,缪成心里不禁打鼓,不知道霓是否真能带众人平安出城。
老远便看到栈桥旁立着一截铁塔,正是霓的贴身护卫阿洛。
他也不和众人寒暄,只微微点头,便请众惹上了一艘快艇,人齐桨起,快艇向北划去。
将近水军的封锁线,阿洛在船艏立起一面巨龙骨旗,水军知道此旗代表着什么,也不废话,当下让出航道,放快艇出了水栅。
一路无话,当西也黑透了,快艇才靠上北岸。岸前是个渔村,微微灯火摇曳,是栈桥上等候主饶侍从。
霓显然已经安排妥当,领着众人径直进到一家富户的侧院,条件有限,正房给女子住下,几个男人分在东客房,阿洛则领着霓的护卫随从们挤在西边。
主人很快整治好了两桌酒菜,东西屋各摆一桌,缪成去请了三位姑娘,大家也着实饿了,一席无话,先吃了个七成饱,只有齐骏心中悲苦,吃什么都像吞糠嚼蜡,动了几筷子便呆在一旁出神。
看大家基本落箸,还是艾师发话:“今夜大家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和师弟便启程北上。”
他转头看向云非雪,眼神慈祥:“你三人西上钟玄本来没什么坎坷,但齐骏心神不宁,尹姑娘目力又不甚佳,这一路你还需多多费神。”
云非雪已是将艾师默认做师父聊,见他向叮嘱自己人般叮嘱自己,显然是不跟自己见外了,当下点头允诺。
艾师又宽慰了齐骏几句,席散各自回房休息。
缪成心情烦乱,一时睡不着觉,待艾师齐骏睡下后,蹑手蹑脚出了屋子。
北屋和西屋已经熄疗火,院墙上有霓的亲信值夜,见是缪成,也不理睬,自然是同霓一个鼻孔出气的。
村中黑洞洞没有灯火,只有星斗洒下微光,倒是南腾起一片红芒,缪成慢慢踱至江海边,目光不禁被东海城吸引了过去。
此刻夜幕合拢,东海城的外海岸灯火通明,映得星云也黯淡了颜色,也不知城中摆出了多大的排场来欢迎飒槟槌。
江水入海口潮水正在逆袭,一层层推上江面,似万马千军在奔驰怒吼,一线白浪缓缓地向内推来。
触景生情,缪成十分担心这支来自海外的强援对自家主人带来麻烦,此刻也不知王爷在北方是否成势。
近日得到的消息是靖宁军和河北军在山海走廊南口对峙,形势似乎是自家好一些。
若论陆战,大宁鲜有靖王的对手,可缪成真切地感受过千山万岛海盗的声势,东海舰队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旦海权为人所控,海陆两方面对靖王施压,情况实在不妙。
夜风卷起海滥碎末,溅了缪成一身,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这寒颤兴许是给海水激的,但多半是因为自己猛然间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要是飒槟槌死了呢?
缪成不敢顺着这条路想下去。
无论是毒杀还是行刺,他确实有这个本事了结掉飒槟槌,可自己身负着护送鱼珠的重任,丝毫耽误不得。
况且,即便自己能成功刺杀飒槟槌,海盗们会自行离开么,万一海盗群龙无首后,恣意妄为为祸沿海该当如何,自己的阴德岂非损大了?
可即便是损阴德,只要是为了靖王,他也义无反顾,最最令他难以抉择的,是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霓拿着长铳顶在自己脑门上的画面。
“喂,发什么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正在出神的缪成完全没有注意到猫儿般的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身后,一吃了她两惊,十足叫他自恼。
缪成急忙收敛神色:“你怎么过来了?”
霓轻轻站在缪成右侧,纤弱的身子在海风与江风卷起的漩涡中微微摇摆,仿佛一不心就会给风刮下岸去,缪成想扶她,但这充满爱意的念头并未化作行动,右手仿佛铸铁一般锈在了肩头。
霓将漆黑的眸子投向江海彼岸的“自家人”。
她偷着跑了出来,明知是父亲看在母亲的面上有意放自己一马,成全自己追求个人幸福的举动,但父亲要对抗的却是自己心上人所在的势力,她摸不准父亲是来虚张声势的,还是来真刀真枪拼杀的。
不论是哪一种,自己同缪成的关系势必会蒙上一层重重的冰霜。
她曾设想两不相帮,但两不相帮的结果更可能得来两不讨好的结果。
她实在不愿父亲在这个年纪再投身战场去冒险,更不愿心上人以敌对的眼光瞧自己。
苦恼了一整个海途,最终她揣好了一门心思:
与其劝一国之主回转雄师,不如劝缪成一个人简单。
良夜潮涌风翻,正如自己的心绪,她再也忍不住口,似娇似嗔地向缪成提问。
“你有想我么?”
缪成一呆,随即乱了心神,一股似甜又苦的味道溢满了心胸。
他既不想,也不不想,只是拧着个眉头,双眼望向霓望向的方向。
霓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听人生来便在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