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东市,属于华灯与倩影,属于青歌与豪醉,属于开怀与放纵,也属于看不见的权钱色互往交通.
而日间的东市,只属于老百姓的柴米油盐与鸡毛蒜皮。
东市的大道北边有全钟玄城最大的市场,江南的粮、溪西的菜、东海的盐、西岳的茶,林林总总各色大宗农获全部集会在此。
更有椒江的江鲜、黄石山的野味、百越的腊肉、南海道的蜜果这些稀罕货品铺满街面。
整个市场北干、南湿、东香、西臭,各门类各品相依着市监的规划整齐布摊,自早至晚,商家百姓人流不断,吆喝砍价此起彼伏,怎一番热闹景象。
市场西南汇集着所有鲜鱼鲜肉摊子,是整个市场最脏最臭的地方,竹声每次来都踮着脚尖,用熏香手帕捂着口鼻,倒不是她特别矫情,实在是这里太脏太臭了,别人家的丫鬟侍女也都一个样,甚者直接在脸上蒙了一层棉布。
蒯大的门面在肉市里算是个二等大户,前边卖肉中间住人,后边还有套不大的院子专用来宰牲口。
今日门脸上挂着羊腿羊排,油亮亮血淋淋的,显然是刚宰不久的鲜货。大柜上摊着梅条五花里脊大排,地上盆里泡着肝肾肚肺,里头却没站着蒯大,而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妇人,一脸菜色,脊梁微佝,便是蒯嫂。
蒯大膀大腰圆,蒯嫂如此瘦,若叫他夫妻两个站在一起,一眼便知为何这个如此瘦,那个脑满肠肥。
竹声老远便打上了招呼,蒯嫂人虽瘦,精神气却十分足,吊着大嗓门招呼:“这不是竹声妹子么,怎么好久没来咱家割肉啦?”
竹声脸上一红,这蒯嫂就爱开玩笑,明知道自己和蒯大一同南下寻找哥哥,偏偏在大市场上这样臊人。
她看了看柜头新割的羊,知道蒯大已经回家了,但还是问道:“蒯大哥到家了么?”
蒯大在老婆跟前没有秘密,此次南下的事情尽数抖落给了她,因此知道竹声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就爱看少男少女扭扭捏捏的样子,越发笑得开心,伸手挑开油腻的门帘。
“蒯大在后院,你去和他话吧。”
竹声爱干净,心着不碰到什么污渍,穿过卧室来到后院,见蒯大正在整治一大锅肥肉,锅里咕嘟嘟翻着油花,满院子都是肉香,闻得姑娘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蒯大哥!”
蒯大和竹声素来是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必拌嘴,拌来拌去非但不恼,关系反而更好。
可今蒯大像是变了个人,竹声正等着他什么噎话,可他却只硬邦邦撂了句“等一下”,回头继续翻搅他那一锅肉去了。
竹声左顾右盼,丝毫找不到常余的踪迹,难道哥哥回了司监?还是直接去了石榴巷宅子?要是去宅子的话可要走空了,家门的钥匙还在自己身上呢。
蒯大抓了把八角撒进锅里,将灶里的旺柴抽出两根,右手往脏得发亮的围裙上一抹,转回身来僵着脸瞧着竹声。
“什么事?”
无论嬉笑怒骂,蒯大是从不缺表情的,竹声第一次见蒯大冰脸,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半晌方低低问道:“我哥哥呢?”
“他没跟洒家在一起!”
“什么?”竹声大吃一惊。
“他回老家看老子娘了,洒家自己回来的。”
“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他有什么时候到钟玄么?”
竹声满腔重逢的喜悦突然化作泡影,心中不禁起急。
蒯大仍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出南海道就分道了,他探望过父母就来。”
“那是个什么时候哇?”
“洒家哪里知道?洒家又不是他的侍女仆人!”
这话气人,竹声一跺脚。
“山里分开前我不是好好请你带他北上的么,怎么……怎么就叫他……哎呀,他要是再和那些个人纠缠在一起,簪姐姐那儿可怎么……”
蒯大冷笑一声:“呦呵,你倒害怕他胡来?”
竹声虽没有秦簪态度那么强硬,但也深深埋怨常余和王因然过从甚密,心下老大不快活,此刻听蒯大吹冷风,脾气倒给激起来了。
“我敬你是兄长,我哥哥也一样尊重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讲话?”
蒯大白了一眼竹声,语气加了三分厌烦。
“对君子就君子话,对人就人话,他就是会胡来,他身边一圈人都会胡来!”
竹声浑身一颤,听他话锋若有所指,气先馁了。
前头蒯嫂听得蒯大嚷嚷,急忙赶紧来看。“你闹哪样,干嘛对竹声妹子这么凶?”
“洒家对她凶?洒家对她这算好的了!”
蒯嫂一巴掌打过去:“人话,竹声妹子倒是怎么得罪你了?”
蒯大出了名的怕老婆,一巴掌打缩了一截。“她没得罪洒家,但得罪洒家的朋友了!”
蒯嫂又一巴掌打过去:“瞎袄些什么,竹声妹子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会得罪人?”
“有些人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就是对不住洒家的兄弟!”
竹声脑子文一声,一张脸拘得煞白,身子气得抖成一团。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蒯嫂吼道:“放什么臭屁,竹声妹子冰清玉洁一个姑娘,你狗嘴里喷什么粪!”
蒯大被打得急了,指着竹声鼻子嚷道:“你问她,前夜里是哪个在品胜仙居灌黄汤的?是哪个和姓邵的浪子手拉手莺歌燕舞的?又是哪个夜不归宿住在酒楼的?”
竹声气得泪流满面,一跺脚跑出肉铺。
若那晚上喝酒了是真的,夜不归宿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