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放在胸前,默默攥住那里的衣服。
“明明还想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就像上次和你去过的那家甜品店……要是能再去一次就好了,这样想着,拼命吃着好吃的东西,拼命想再长胖一些,最后却全部吐了出来。好麻烦啊……这具尽是跟我作对的身体。”
佳音并未回头。
“你听说过吗……回光返照这句话。越是临死前的人,好像越是会变得清醒。隔壁病房的那孩子也是这样吧,因为是最后了,所以才让他去庭院里玩足球……否则就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好像决定要听我说完所有的话,佳音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已经去世了,护士不说,是怕我会知道我迟早也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有关系……她们不懂,我很幸福,大概一生中都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因为佳音在我的身边。”
一阵海风吹过,佳音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遮住了她微微颤动的嘴唇。
“所有人都比以前变得更温柔了,他们似乎是在尽力对我更好,让我出院,让我跟爸爸妈妈多待在一起……他们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佳音,我很幸福,可是,还不够……”
凝眸望去,长空寂寥。双目在灰暗的天壁下隐隐生疼,愈发闷湿的空气让人深感悲苦。我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仿佛那样就会好受一些。
“我知道我会死,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能够手拉手在海边散步的地方……我想在那样的地方死去。”
自由是什么,我不知道。
对于从小连病房都无法踏出一步的我来说,自由是遥远到根本不可能触及的一个词。在我短短十五年即将走到尽头的人生中,自由是从未被写进字典里的一个词,我从不知道它的含义,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加倍渴望了解自由的感觉。
将自由两字从我字典里抹去的,到底是神明,还是父母,还是这个被道德礼法所约束的世界。我该从谁的手里讨回自由,亦或是我生来就注定被剥夺自由,只因我的自由不能被原谅?
我已经习惯了死亡,也早已接受了死亡,我不会反抗死亡,但我无法忍受像这样的死亡。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不在这里。我希望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恐惧不安,不用担心别人看我们的目光,只要像每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那样普通地生活就好……这是自私的想法吗?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这样想……我知道爸爸妈妈为我做了很多,我也知道这种背叛对他们来说无法承受,可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们真的因此而有罪吗……?可以做的事和不可以做的事,到底是由谁来决定的……没有人能回答我。佳音,我不知道正确的答案在哪里……但我不想埋藏着秘密死去,我不希望有一天当你回想起我,仍然只能对所有人说,我是你死去的哥哥……”
“会有办法的。”佳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我会想办法的……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被埋没在海风和浪涛声中。
我没有临终遗愿,也不求任何人为我祷告。我不需要温暖的床,不需要被家人包围,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回到学校里,回到球场上,所以不需要球拍,不需要朋友,什么都不需要。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忘记,孑然一身地回到死神身边。可我唯独只想求得谅解。
不被原谅的我们,在海边久久地站着,像是在接受最后的洗礼那般,直至天色灰暗,黑云笼罩,飘下靡靡细雨,将面带泪痕的我们冲洗一新,我们才转身折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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