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午夜。
戌亥八街的午夜总是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这条长街之上沾染的鲜血实在是太多太多,地面上的青石板似乎都隐约散发着一股血腥味。
只是今夜,血腥味似乎格外浓郁。
那或许是源于街上站着的那两个人影,又或许是源于两人眼前的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嘿,蔺二好狠的手段。”
左侧那人是个看上去年纪有些古怪的男人,这人须发皆白,但脸上却半道皱纹也无,笔挺的腰背也让他看上去全然不像一位老人。这人说话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显然并非寻常老者,反倒有些像是个戏台子上声音铿锵有力的老生:“四肢尽数被人捏碎,五脏六腑被人一拳打得移了位,这显然是蔺二的手笔。可惜刀马旦叱咤风云数十年,最后居然横尸街头,令人唏嘘。”
“......果然够狠。”
右侧那人的声音却有些喑哑,他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腰间挂着柄破旧的单刀,头上则戴着一顶巨大的斗笠,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这人并没有低头看向刀马旦的尸体,而是直勾勾地面朝前方,轻声道:“可是为什么蔺二会出现在这里?那李大壮说过,蔺二与姓铁的分头行动、此刻应该正呆在佛爷的医馆里才是。”
这人竟是个瞎子。
他说话时一直面向着道路的尽头,那并非是因为他在警惕着什么,而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到——看不到,也就只能向前看。
“可能性有三,一是李大壮在诓骗我等,二是蔺二在关键时刻从医馆赶了过来,三是刀马旦撞上了别路高手、死在了他人的手下。”
老生缓缓地蹲了下来,他那双有些偏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刀马旦凄惨的尸体:“不过这里还有其他人的血迹,并且这人的伤势绝对不轻,这一点倒是有些奇怪-。这肯定不会是蔺二的血迹,刀马旦虽然实力不俗,但想要把蔺二伤到这个地步还是太为难他了些。”
斗笠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卓三。”
“不谋而合。”
老生笑了笑,用手点了点地面上的血迹,然后将手指伸到了自己的眼前:“只有那个今日才来到街上的贵公子,才会在这种情况之下出手助姓铁的一臂之力——如此看来,大概是卓三缠住了刀马旦,最后败在了刀马旦的手下。只是他缠住刀马旦的这段时间之内却引来了那头黑熊,因此刀马旦才最终丧命于此。”
斗笠人叹了口气,漠然道:“可惜,刀马旦不应该死在这里。”
“但他的确死了。”
老生站起了身,染血的手随意地在自己身上的青袍之上擦了擦:“所以蔺二身上又多了一笔血债,不死不休。”
“血债,应该血偿。”
斗笠人摇了摇头,缓缓将头转向了老生的方向:“蔺二必须要死。”
老生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一轮不问世事的明月,低声道:“自然......他必须要死。”
......
......
“阿怅,你不该出手的!”
与此同时,医馆内的蔺一笑全然不知有人已经将刀马旦的死按在了自己的头上,虽然他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现在的他正面色扭曲地盯着自己眼前浑身染血的友人,目光之中满是恼怒:“就算你杀死了刀马旦,也难保街上没有其他人看见你动手的那一幕——阿怅,佛爷千叮咛万嘱咐,你为何就是不听呢?”
佛爷的医馆不大,至少没有师十四的客栈来得气派,但这座医馆也绝对不小。
这座医馆的装潢简单至极,这种简单到简陋的装潢里充满了佛爷担从这医馆里的几面白墙便能看得出来。偌大的医馆大堂里除了四张木桌木椅,便只剩下了厅堂中央的木柜与木柜之后的药柜,别说花花草草,屋子里就连寻常人家屋里常见的屏风都见不着半扇,比起医馆,这里看上去更像是某个正准备拆迁的破烂平房。
医馆的厅堂实在不小,但这不小的厅堂里就放了那么几个物件,看起来多少显得有些空旷。而在木柜药柜的两侧,则是两道黑色的布帘子,这布帘子将厅堂与后方的药房分割了开来,在那布帘之后便是佛爷的药房,也是佛爷的起居室,是这座医馆最神秘的地处。
铁怅当然是进去过的,并且他进去过不止一次。只是说实话,那白墙白床黑纱的装潢让铁怅实在是很难将它与住所联系在一起,比起住人的厢房,那间屋子让铁怅更觉得像是灵堂。老和尚平日就睡在房间正中央的那张白床上,那张白床的模样也实在是像极了棺材,如果弄上两支唢呐再撒上一捧纸钱,铁怅觉得自己当场就可以为老和尚办一场丧事。
当然,现在为佛爷办丧事实在是为时过早,或许为卓三办丧事还要更合适一些。
铁怅此刻就坐在厅堂的木椅之上,一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身上的鲜血,一面慢慢地道:“无妨,有人看到也只会认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大家都知道街吏铁大人不会武功,不碍事——对了,怎么样,卓三伤势如何?”
“死不了,只是血流得多了些,有佛爷为他治伤,他想死都难。”蔺一笑啐了一口,压着怒火道,“别打岔,老子今天已经死了很多弟兄了,如果你再出个三长两短,老子就算是屠了戌亥八街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多谢多谢,我很感动。”
铁怅颇为敷衍地拱了拱手,正准备继续擦拭自己身上的血迹,忽然微微一愣,抬头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