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的心有些发冷。
八牛弩的弩矢已经调转了方向,直到最后,老生也不知道这架八牛弩到底是否能够正常使用——只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师十四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主角便已不再是蔺一笑身边的八牛弩了。
“姓师的。”
老生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露出笑容居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老朽可没有听说过,堂堂的街头师爷居然和天老帮已经沆瀣一气了——这,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咄!
油纸伞在青石板的地面之上一顿,师十四随意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根旱烟管,一旁的蔺一笑立刻识相地掏出了火折子:“此话怎讲?”
老生回头看了一眼生老病死四人,旋即回头盯着师十四冷笑道:“如若不是你出现在了这里,眼下铁大人和蔺天王已然死在了老朽的手中才是。”
师十四喷出一口青烟,眼睛一翻同样冷笑道:“阁下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意思,鄙人依稀记得,这里似乎只有鄙人、老和尚、蔺天王以及铁街吏能进得了才是——阁下在鄙人的吃酒斋里闹得天翻地覆,并且在小店的墙上轰出了偌大一个破口,甚至还闯入了小店的后院企图逞凶,最后还倒打一耙怪罪师某人不合规矩,只怕就连裴掌柜那张颠倒黑白的嘴也不敢在师某人眼前这么说吧?”
——裴掌柜。
老生忽然闷哼一声,目光之中闪过了几分烦躁。
若不是裴克此前亲自出面,半劝告半威胁地让他尽快动手,只怕自己现在应该还在等待良机才是——铁怅那一套出自卓越价值数千两白银的乱拳虽然没有打死老师傅,但却搅得戌亥八街一滩春水乱成了一团,四行当抢了裴氏商行、裴氏商行截了走卒派报复、走卒们去向天老帮讨公道、天老帮抓着四行当泄愤。每个人都被拖入了泥潭之中,想要置身事外就只能忍气吞声,因此裴克才找到了老生,有了那一番秘密的交谈。
他当然不怕裴克,虽然裴克代表着戌亥八街之上的商人们,但那并不代表着四行当就一定要避让他三分。但他不愿意节外生枝,也不愿意得罪两不相帮袖手旁观的裴克,而裴克也显然是看准了这一点,否则他也绝不会用那样的口吻和老生说话。
裴克和包厨子不同,包厨子两不相帮,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弟兄们在这场混战之中被殃及池鱼无故身死。
裴克两不相帮,因为他认为不论自己相助哪一方,得到的回报都不足以让他满意。他眼中只有自己,只有绝对的利益。
“说来道去,师爷此行是必定要站在铁大人与蔺天王那一方了,是也不是?”
老生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总算是渐渐恢复了常色:“只是不知道师爷可否还记得,十六年前你我四人歃血为盟,此生不得与对方兵戎相见,纵使形同陌路,也绝不拔刀相向——想来师爷是贵人多忘事,早已把这些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师十四轻轻地笑了笑,语气轻快地道:“师某人此生发下的第一个毒誓,便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老生缓缓垂下了头:“原来如此。”
师十四微笑:“的确如此。”
老生抬头望着漫天的暴雨,长叹道:“看来十四兄,今日是势必要与唐某为敌了。”
“——不,那倒也不尽然。”
师十四沉默了许久,忽然撑开了自己的油纸伞:“虽然鄙人很想在这里两剑将你斩为七八十块,但有些该遵守的规矩,却还是要遵守的。”
老生的眼睛微微一亮,含笑道:“哦?十四兄的意思是?”
“虽然鄙人不怎么看得起你,但规矩仍然是规矩。”
师十四将油纸伞举到了头顶,手中的软剑一抖,顿时便消失在了腰间:“十六年前的毒誓,还是需要遵守的——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
他微微顿了顿,看着老生轻轻地咧了咧嘴:“老和尚将规矩,那鄙人自然也讲规矩。”
老生轻轻地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道:“看来,老朽应该摆酒宴请一番佛爷才是了。”
“你的确该这么做。”
师十四也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老和尚很看重当年的毒誓,单单是你今日闯进这里来的这些举动,以及你居然敢再‘制作’出生老病死这两点,鄙人就应该当场把你碎尸万段——只是你的运气的确不错,既然还能记得十六年前的毒誓。”
铁怅躺在地上,心中隐隐感到有几分不安。
因为师十四已经走出了柴房,撑着油纸伞站在了暴雨之中。
“年轻人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自然是不应该再参与进去了。”
他望着天,望着阴云密布的黄昏,喃喃道:“当然,有些老家伙却总觉得自己依然是个年轻人,甚至不顾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动手,那也是他的自由。”
老生轻轻地咳了咳,没有说话。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自己那崇高的目标,忍一忍这些细枝末节,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师十四忽然回过了头,看着老生若有所指地笑了笑:“理所当然,太当然了。”
老生终于变了脸色。
他有些怀疑师十四是否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他不敢问——他当然不敢问。
“......十四兄这是准备走了?”
老生的脸色只变了短短的一瞬,很短很短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