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第七座宅院是张家旧寨,最先升起袅袅炊烟,不是因为别的,人活着就得吃饭,生火做饭自然少不了。
张家这趟回来之人不在少数,足有九十余口,上至垂垂老矣的张家老太爷,下至尚在襁褓之中的嘤哭幼儿,加上仆役杂眷零零总总下来,多达二百余人。
虽说在此有老宅可居,万万轮不到风餐露宿的惨淡地步,但回来这一趟着实“艰辛困难”,所带之物本就不多,还得应对盘剥之辈,甚至还有明火执仗抢掠恶徒,一趟“归途”杂七杂八开销算下,一趟路费不可谓不贵。
幸在张家家底殷实,也贵在张家前人自有智慧,昔日搬迁之际就在此留有些许家资,为的就是以防他日山穷水尽还能归来休养生息,以便重整旗鼓再创璀璨大势,再说谁家没有点藏私手段,盘剥搜刮抢掠总是屈指可数,或许会伤筋动骨,但真正压箱底的“家当”,总归是得在涉及一家一族存灭关头,才会真正显山露水。
张识丁,是张家的总管,负责维持这二百来人口的正常吃喝,以及张家眼下这台机器基本的运转,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先前老管家的小跟班骤然荣升权柄仅次几人的管家之位,张识丁即便绞尽脑汁,终归是应对乏术,操持不到一日,这位临时被凑上马的张管家,到得下午近黄昏时,已然头昏脑涨,心神俱疲。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老管家突然暴毙,跟随老管家学徒多年的张识丁就被推上管家之位,只是当时情况特殊,人心相向,在三百余口保命为前提的条件下,吃喝一切至简,人心自然纯粹,在途中历经生死大考,死掉百余人口后,颠沛流离回到张家古地,一颗颗刚刚经历考验的人心就此活泛过来,好如冬去春来,在冻土下积蓄一整寒冬的幼苗,终于迎来春风暖露,一个个冒尖露头,竭尽全力蚕食所有可能得到的营养,期盼着不久后长成参天大树。
贪婪,如春苗,寒冬低头,暖春露头。
张识丁在心里默念着亦师亦父老管家经常耳训的话语,厨房张大头前脚刚走,过来吭哧瘪肚半天,才憋出一句厨房米缸下的极快,案板上的肉食屡屡被野猫叼走,再不想办法,怕是会影响整个宅院的吃喝。
张识丁摆摆手,示意这位先前与他称兄道弟的厨子老兄先行离去,问题有他来解决,待这位如今见他小心翼翼瞧看脸色、开口必满口夸赞有出息的老兄离去,身心疲惫的张识丁知晓,自己在这个宅院中,能向先前掏掏心底知心言的人已经没有了。
思绪在昔日情景中游曳,一抹身影从拐角处溜出,张识丁闻听轻巧似猫的脚步声即知晓,张三爷的这个跟班小灯笼身手不简单,强打精神在脸上挂起笑意,张识丁从摇椅上起身,迎身笑道:“灯笼老弟,可是大忙人啊,回来不过这几盏茶时间,从三爷嘴里听灯笼老弟的大名,耳朵都能听出茧子来了!”
来人是个顶多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可脸上却始终挂着些许混迹人场的老油腻才有的不知真假的笑意,一听张识丁如此夸赞,被称呼灯笼的半大小子连连拱手,摇头笑道:“识丁老哥,就不要再折煞小弟了,小弟不妨说的直白点,就是伺候三爷吃喝的无名小卒而已,日后在这古地之上,怕是还得多多识丁大哥伸以援手才可立足站稳,届时还望识丁老哥切莫袖手旁观啊!”
二人一番情真意切的攀谈,小灯笼顺水推舟道明来意,张三爷眼下所住的那几间屋子位西,属于下风头,较比位东的张二爷,自是无形中落了下乘,为此三爷还为之食之无味,他小灯笼眼下来此,只是出于对主子的衷心,还希望张大管家能从中调旋,帮三爷换处风水趁三爷心意的屋子,这点恩德,三爷必然会记在心里。
当然,小灯笼亦会铭记于心。
听完小灯笼的解释,张识丁心中一叹,张家二爷与三爷之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那座张氏名声极尽显赫的天下,张家素来以读书人自居,家道兴盛,气运雄浑,每百年光景,张氏子弟即会涌出三两位头角峥嵘之辈,或投身沙场立下不世功勋也好,或一心家国天下立言传千古也罢,对外界而言,张氏一脉总归是人才济济一片盛景前途。
于内而言,事情就不是如此清晰明了,这其中牵涉到了张氏气运一说,每百年张氏即会出现三两位天纵奇才,但最后却堪堪活下一人,另外一两人总是无故失踪或者离奇死亡,千余年来鲜有例外。
到了张二爷与张三爷这一辈,情况同样如此。搬迁回古地的这一脉,出现张二爷与张三爷两位未来可期的麒麟子,二爷天生智慧过人,对毫无生气可言的书卷外的一切东西,都能记于心修于身,尤以玄奥莫名的观天之术最为擅长,曾观天三日三夜,立下天将倾覆的危言耸听言论,二十余载帮助张氏避过数次临头大祸,被张家最老的老祖赞誉为张氏五百年中最有大运之人。
而另外一位张三爷,同样不输阵仗。几乎算是张二爷这个极端的另外一个极端,对于浩瀚如海的书卷,生而心喜,对从眼前翻过的任何一页书张,皆可过目不忘,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经史子集野史杂记小传,能过目的书籍已然再无,如若不是心有遗憾,对登堂为官不甚热衷,这位被那片天下最大皇朝帝王赞不绝口的张氏子弟,怕是早已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张识丁昔日尚跟随老管家之际,就常听老管家夜间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