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叫下人打来一盆清水,亲自动手帮大哥擦净脸上的污垢。“从小到大,没给他洗过脸,没想到这头一回……”待基本擦干净,爹又给大哥梳起了乱发。可他平日里,连自己的头发都是下人打理,又哪里会打理别人的头发呢?只见他的手在儿子毫无生气的发丝间,笨拙,执拗的来回翻动,穿梭,因不得要领,而逐渐发起抖来。很明显,爱子心切,也不能立马增长他的手艺呀!“我老说他是我前世的冤家,从小没少揍他,哼……这孩子,愣站着让我揍,一点没躲。他娘问他:爹打你那么厉害,干嘛不躲呢?他说爹年纪大了,担心他老人家闪了腰。这冤家,还挺孝顺……”念着,念着,爹发出一声长叹,随即仰天闭目,但眼泪还是扎破了他的眼眶,渗了出来。
“爹……”爹倔强的脸庞在晶莹泪光的点缀下,反而愈显悲伤与无助,甚至还多出那么一点儿孩子气儿的意思。往日那副坚毅不屈,仿佛永远不会被击败的高大形象,也几乎在同一时刻,于林遮阳的心中轰然崩塌,粉碎成遍地的干枯与脆弱。猛然间,林遮阳才发现,父亲不再是自己身后矗立不倒的大山,相反,他必须立刻撕裂自己,化作一处给家人停靠命运的港湾。“爹!”他上前握住了爹颤抖的手。“我来!”
当林遮阳把大哥林盖世打理妥当,重新装入木盒,方在叹息之间,一声军报再次传来。“禀告侯爷,白帝云九霄率众兵临城下!”
酒肴已经撤下,桌上放着盛放大哥林盖世脑袋的黑色木盒。爹端坐上首,右手立着随他纵横沙场大半辈子的宝兵利刃——五彩合雀板门刀。当年爹就是用这把刀,收服了“花刀大将”韩力。以致多年以来,每每谈及俩人那一番釜战,爹都相当欣慰这把刀为自己挣来的胜利与荣光。但世事难料,谁知道当年的胜利,却转化成了今日的失败。
大军压境的场面,早就在父子二人的意料之中,自然没有必要再去登楼瞭望。
桌边,父子二人沉默不言,他们在等待什么?他们在互相等待!儿子在等待父亲改口,父亲却在等待儿子的勇气。
“阳儿!你还在等什么?”父亲问道。望向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他知道,父亲的决定无可悔改。
“爹……”林遮阳用尽最大的力气在内心呼喊,却发现这个称谓骤然重愈千钧。“孩儿不孝!”他当地而跪,泣不成声。
“是爹对不起你,”忠武候林巨那倔强严明的神情慕然溃散,流露出一股少有的安善慈祥。“你要原谅爹。”
爹短短一句话,在林遮阳耳边反复萦绕,自此成了他一生始终挥散不去的一片阴云,遮住了他生命中的所有阳光。“爹!”
“照顾好妹妹!”这是爹最后的叮咛,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还在等什么!
“啊!”林遮阳跃身而起,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为尖锐凄厉的一声尖啸。他原本想喊“爹”,但这个称谓从他跃起的瞬间开始,就成了他言辞的禁区。尖啸瞬间掩盖了他的怯懦,给了他得以疯狂的勇气。在尖啸未落之前,他终于砍下了父亲的人头。用的,正是父亲的五彩合雀板门刀。
忠武候林巨,曾经开着玩笑说,假使将来自己必然一死,那一定得死在自己的刀下。因为这把刀,既然带给了他一生的荣光,那么也只能由这把刀,见证他最后的消亡。
这个倔老头儿!
“爹!”厅堂内终于响起了这个称谓,但这近乎嘶声力竭的呼喊,却不是来自林遮阳,而是来自小妹林享容,就在二哥摘下父亲首级的那一瞬间。
“小妹?”小妹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她不是已经被刘妈带下去休息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小妹!”慌乱之间,林遮阳想尽快安抚小妹林享容,但他自己远比自认为的更加乱了分寸。他连忙朝小妹凑过去,想把她拥入怀中,于是父亲的脑袋被他提溜着,在地上洒下一道淋漓的血迹,顷刻间,狰狞与恐怖,遍地开花。
“啊!”望着二哥林遮阳手提父亲鲜血淋漓的头颅,朝自己走过来,林享容顿时一改称谓,发出尖声惊叫,并一个劲儿朝后撤退。忽然脚下一绊,跌坐在了门槛之间。
“小妹!”见小妹摔倒,林遮阳更是把一切都忘了。因为他感觉自己此刻正在滑向某个黑暗的深渊,小妹是他上方仅有的一道光亮。他要抓住她,他不想孤独的,无休无止的坠落下去,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幽暗之中。于是,林遮阳快速到了小妹身边,不顾一切的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哪怕她的惊叫愈加疯狂,她的挣扎愈加愤怒,他也照样无动于衷。因为他那颗破碎惶恐的心,同样需要慰藉与安抚。但小妹能给予他的,显然不止这些。一把匕首插在了林遮阳的腹部,它有一个名字,叫“人獠”!
嘎吱声中,城门口的吊桥被沉重缓慢的放下,架在了护城河两岸。林遮阳面色苍白,头顶一方朱红油漆的新木盒,跪在城门口当中,在他旁侧的地上,还搁着一方黑油漆的旧木盒,在他身后,则是跪成两溜儿的林家军。
尽管林遮阳咬牙坚持,但依然止不住浑身发抖,显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小妹那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就在他额头滴下不知第几颗汗珠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马蹄声,与一阵骂骂咧咧,混合交融着传来。
白帝云九霄意气风发,外罩银白色的奔云铠,内穿亮银避风甲,肩头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