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不曾回家,在门口见到来迎接的林管家时子君不觉一阵恍惚。她想起那年自己初进京,明知前路凶险迷茫,却依然执着奔赴。那时她不过十四岁,在京城没有任何背景,只有仇敌;那时她才刚喜欢上叶臻,一路上却已无心山水,只为他心绪难安;那时她还不认识子谦,更不识尹千秋;那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娶到王子皇孙,亦想不到自己和他们最终会落得如何下场......
除了各院落间的森严守备,府上一切如常。下人们依旧出门采买,回家清扫,见她回来也只是默默一礼,便各干各的活去了。
子承的小院也仍是她走时的样子,大概是怕他发觉,这间院子里外反而不像别处有诸多守卫。子君在门口踌躇良久,直到双腿发麻,还是迈不开步子进去。
身后就是往日无双弹琴的石桌椅,算起来自己和无双相处近七年,能想起来的关于他的过往却也只是寥寥。他不爱说话,偶尔说了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整整七年,他留给她的似乎总是伴着月光与落叶,永远寂静清冷的模样。
子承呢?从最初宫中初识至今也有五,六年了吧?印象中他比叶臻还要害羞,即便是成亲后对她的恭敬也总是多过于亲昵。也或许是自己从没给过他机会......她极少同他说心里话,前几年尹千秋还没过门的时候,便是偶尔去他房中留宿也总觉睡不安稳,经常不到半夜就偷偷跑去叶臻房里。只因这是被相国强加而来的婚事......她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并非全无芥蒂。
曾经无数次想过,当年若不是子承,她会不会因为负疚于千秋便事事忍让,坐视无双惨死,叶臻流放;这三年来,若不是顾忌子承,自己又会不会斩断所有退路,甘心在这方宅院终老......
推开门,外间的圆桌上仍摊着她托他画的,尚未来得及整理装订的药册。也是这一两年她才知道,子承的书画刺绣都颇为出众。这两年她陪他的时日虽不少,可心思却多是放在千里之外的叶臻身上。连尹千秋都自觉得不到关注,又何况是子承?
或许她这辈子注定不会是谁的良人,即便无心,却也总是一个接一个的辜负,一个接一个的伤害。
里屋也仍是有些乱。她的医书,子承的画作,大多都摊在地上。那人也如往常一般,广袖间露出两管清瘦的胳膊,双膝跪在地上作画。
“子君!”
抬眼见她就站在门帘边,尹子承原是一阵欣喜,但那喜色却在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时渐渐僵住。
“......你都知道了...”
周遭的空气像是在两人的静默中逐渐凝固,他一早便料到会有今日,也曾想过,若她真还肯来见自己最后一面,他又该和她说些什么。
幼时母皇曾说过,人生漫长而凄苦,所以要及时行乐。可他虽贵为皇子,十几年宫中岁月,却无甚乐趣可言。他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般有用,便是旁人有心利用,这不知何时便会归西的病弱身躯,用起来也嫌麻烦。初时他殿内偶尔还有人来探望一二,后来时间长了,便只有宫人来往走动,自己也渐渐弱化成了深宫中的一个摆设。除了周遭伺候的下人和觊觎他的太医,只有她还肯把他看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只有她真正关心他的身体,在意他的喜乐......这便够了...即使明知她心里并没有自己,能与她相遇相知,而非在那冷清的宫中无声病故,此生也该够了。
他毕竟不是叶臻,有与她多年相守的主仆情分;他也不比无双,有挑剔她真心与否的资本;他更不比那人,为了一己私欲竟忍心将她圈禁在这方寸之地......
窗外有长风袭过,院中那棵早已掉光叶子的老树,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中凄凉摇曳。他想起那年宫中初识,她的从容与谦和,也似这绒绒日光,所到之处,皆是明媚。可现在呢......他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却只看到欲言又止的哀伤。
“孩子怎么样了?”
不忍再逼迫,他低下头,看着袖口斑驳的墨迹,依旧跪坐在地上,双目低垂,轻声问道。
林子君说不出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两人几乎日日相见,可她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不知何时只剩病态的青白。
“孩子...怎么样了?”见她不答,尹子承又小声地问了一句。
他从来就没指望过此事真能瞒过他们。本以为只要让那人怀上孩子,便是等不到他出事,只要今后子君能重获自由,也算是全了自己的心愿了。可他没想到的是,用秘术怀孕月余,夏太医所预料的病状仍不显著,不得已他才冒险用药......可那到底是她的孩子......纵使那人再如何该死,他也不能全不顾及那孩子的死活......
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棉絮,子君看着他澄黑的双眸,实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先前为了报复尹千秋,他已经倾尽所有,眼下若是告诉他那计谋不但未能成功,还搭上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孩子很好...很好...”深深吸了口气,终归也只能如此答到。
“那就好...子君的孩子,定然聪敏漂亮,”尹子承闻言,喃喃点着头,复又垂下双眼道:“只可惜我看不到了......”
“...子承...”
“别...你别过来...”见她想要走近,他反而仓皇地向墙角退去。
“以往你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我已是不洁之身,你还是离远些的好。”
心像是被人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