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生说,布禅,你手里捧着佛。
指的是,布禅担任富州佛协会长,抓着尘世不放,那种宗教协会是“官”,不是僧,你捧着佛,在当官。
布禅对行生的说法并不认同。
五祖弘忍传衣钵给六祖慧能,慧能南下后,禅宗分了“南北”。
神秀的北禅,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是“渐悟”,讲的是修。
慧能的南禅,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顿悟”,讲的是的悟。
行生的思想是,禅有南北,佛无南北,法本一宗,五宗共宏,佛度世人,不分顿渐。
但布禅跟他的理念不一样。
他认为,人有南北,见有迟疾,法无顿渐,人有利钝,不同人适合的修行方法不同。
他虽然七十多岁还在体制内不退下来回归寺院,又让孟时来寺庙里,意图借电影宣传,让国兴寺跟种蓝山香火第一的律宗平信寺一争高下。
但佛是在心里的,这未尝不是一种修行。
所以布禅说,“佛在我心中。”
行生不认同他的说法,便质问,“你把心拿出来我看,佛是不是真的在你心里。”
布禅被他这么一问,回首前程往事,最先涌入他脑海的是今年1月24日上午,富州市佛教协会召开第八届代表大会一次会议,他连任理事会会长时候的发言:
五年来,富州佛协着力于加强自身建设,努力提高四众弟子整体素质;认真贯彻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切实维护佛教界的合法权益,大力弘扬人间佛教思想,积极为和谐社会建设发挥独特的作用,真正做到“导之有方,导之有力,导之有效”。在推进富州各项佛教事业中,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这就是我心里的佛吗?
这真的有佛吗?
这一瞬,布禅在行生的质问中觅心,回首却发现,自己的心竟已,了不可得。
他一生所求的“佛”,如今既不在手上,也不在心中。
“初心”不在,佛无处安放。
行生想把这位老友打醒,说,我云游四海,没想到在这大庙之中,见到了一个可笑的无心的老和尚,可叹。
他这是一“棒子”。
但,布禅本就不是顿悟之才,又“身居高位”多年,还是在自己的主场,周围都是徒子徒孙,被他这么一骂,一嘲笑,只觉得浑身燥热,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孟时站了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心不就在这里放的好好的?”
这句话落在大殿里一帮和尚耳朵里,他们感觉孟时太可笑,太傻了。
他们打心里鄙视,孟时这个什么导演、演员,两位大师没有按他写的说,他强行搭话,马上就漏了怯。
两个禅宗大师在谈形而上的佛法。
而他却在说物理层面的心,太搞笑了。
但是,这话落在行生和布禅耳朵里,犹如闪电划破天幕,随后雷声阵阵。
拍摄的季红婷,听不懂两个老和尚,一个小光头,三个人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孟时的状态太自然,布禅的震惊,行生的沉思,甚至连一帮旁观的和尚们的鄙夷,都通通恰到好处。
这种粗粝的真实感,让习惯了陆成康精雕细琢风格的季红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感觉自己的摄影状态达到了职业生涯的顶峰,光线,演员状态,画面表现,几乎完美!
季红婷心里在呻吟,继续,继续,快点,啊,太美了,不要停,不要停。
孟时见两个老和尚呆住,以为自己丢人了,又拍胸膛,补了一句,“主持的心,我替你安放了,就在这里。”
行生盯着孟时,说,“心是什么!汝又如何安放。”
孟时被他逼得没办法,念了一首初祖达摩的偈子,“心心心,难可求,即时遍法界,窄也不容针。”
又说,“无实在心可得,亦无‘不安’可安,安与不安,全是妄想。”
行生拿禅杖的手微微发抖,说,“难可求,如何求!”
孟时心想,行生老和尚演技可以啊,听到禅宗初祖达摩的偈子,硬是装作这副激动的样子,影帝!
不过这条拍到这里,大抵没法用了,在论法里偷达摩的偈子,太没逼格了。
只是行生似乎乐在其中,孟时便没有喊停。
他配合着又念了一首偈子,“我本求心不求佛,了知三界空无物,若欲求佛但求心,只这心心心是佛。”
行生继续追问,“心即是佛?”
孟时说,“不是!”
行生怒视他,说:“不是还说,找打!”
“不是还问!”孟时也叫了起来,“欠揍!”
两人大眼瞪小眼。
大殿里众人都惊呆了。
良久,行生叹了口气,说,“小友说得极是。我败了。”
孟时笑着抬手喊了一声咔。
一个八分多钟的长镜头拍完,季红婷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摄影助理急忙上前帮她扶住摄像机。
孟时对行生说,“没想到,大师演技这么好,果然是一法通,则万法通。”
行生的手依旧微微颤抖,说,“这两手偈子是小友所做?”
他这句话一出口,孟时马上意识到不对劲。
现在已经不是在拍戏了。
而且,出家人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个世界的禅宗传承和我认知里的不一样!
出大问题。
大殿内的僧人,面面相觑,这偈子难道不是两位大师做出来,配合这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