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来晚了。”
像所有姗姗来迟的正义一样,刘縯也面带惭愧地说出这句话。
来歙也长叹道:“安众侯为国取义,实乃我辈楷模!”
只有杜季坐在一旁的泥地上沉默着,眼睛有些红。
平心而论,他是对刘縯有些怨恨的,怨刘縯没有响应刘崇起事前的征请。
如果刘縯能带着他手下的游侠们一起攻打宛城,说不定就能拿下了,君侯也就不会死了呢?两位为自己断后的兄长,还有死去的近百位兄弟,是不是都不会死了呢?
但杜季也知道,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怨恨刘縯。
当初张绍去找刘縯时,刘縯确实不在家。而现在也确确实实是刘縯救下了他,救下了君侯的尸身。
于情于理,刘縯都是他的大恩人。但百感交集心情复杂的杜季,实在是太过疲倦,已经没有心力再说一句话了。
刘縯怎么说也是手底下带了众多弟兄的大哥,阅人无数,他能看出来也能理解杜季此时的心情。但这种事三言两语也说不开,只能靠当事人自己扭过来。
所以他只是过去拍了拍杜季的肩,劝道:“眼下不是多想的时候,我和君叔(来歙的字)从小路潜进来时,外面已经汇聚了几千兵士。刚才杀散了一阵,想必很快又会有更多人来的。咱们先带着君侯走吧。”
杜季抬头看了刘縯一眼,忽地淡然一笑:“伯升兄南阳豪杰,定能给君侯后事一个妥当,杜季自是万分放心。但君侯是在这片大泽中过世的,我的两位兄长为了断后同样死于泽中,季不能舍下他们苟且逃生。”
他的话并没有让刘縯和来歙太过震惊,汉人重义甚于重生,惧耻甚于惧死,这也是不肯过江东的项王和相随自刎的田横五百士在汉代被广为传颂的原因。
尤其是在底层的豪强、游侠、剑士之中,这种风气更甚。像杜季这样,坚定地要去从故主和故友而死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常见。
但常见归常见,该挽留还是要留的。
刘縯毕竟还有些牵连在其中,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来歙倒是没有什么,所以出言相劝道:“兄弟,王莽尚未伏诛,何不留着有用之身,他日报仇呢?”
杜季朝来歙拱拱手,谢道:“多谢来君美意,死志已决,两位不必再劝。还望看在往日情分上,好生葬了君侯,季在泉下多谢二位。”
劝了一次尽到意思之后,刘縯和来歙不再多说,目送着杜季离开。
没走出几步,杜季忽然又跑回来,在两人疑问的目光中站定,刚才的大义凛然这会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刘縯和来歙相视一眼,伸手示意杜季直说便是。
“君侯临终前有遗言嘱托,本不该麻烦二位,但实在是没有办法,请二位帮我。”杜季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恐怕漏掉一个字和神情,“君侯说,毁家纾难匡扶大汉,他从来不曾后悔过,唯有一件事,就是让我们找到赵羡,替君侯说一句,君侯有负于他。”
说完之后,杜季终于再无牵挂,不等刘縯和来歙有什么反应和疑问,就自顾自地再次转身离去。
再也没回头。
刘縯心中忽然一阵悲戚,失声朝杜季的背影喊道:“兄弟……”
杜季听见后,朝身后潇洒挥挥手,而后大声唱了起来:
“薤(音谢)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首名为《薤露》的挽歌回荡在泱泱水泽之中,一点一滴催落天雨。
下雨了。
……
刘縯听到刘崇起兵攻打宛城的消息时,他刚刚从新野回到舂陵家中没几天。
宗室列侯造反,南阳官府在调兵镇压的同时,肯定要对另一位同是宗室列侯的舂陵侯刘敞严加提防,特意从邻近的蔡阳、湖阳两县调来大批县卒,驻扎在舂陵国边境。
这两县的县卒中有不少刘縯的熟人,没费多大工夫刘縯就打听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打听清楚后刘縯十分后悔,虽然当初宛城分别时,他答应了赵羡安心在家不掺和他事,但显然这时候他已经将这个约定忘在了脑后。
热血上头之后,他立刻就想联络人马在舂陵也起事响应。
被刘秀抱着腿死活不让他去之后,他也冷静了下来,知道在重兵环伺之下,不管联络多少人起事等于一起完事,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冲动的想法。
但这并不代表刘縯会这么干坐在家中。
第二天夜里,刘縯单人单骑单剑,谁也没惊动,孤身北上。
在一路不惜马力,跑死了这匹他花了大价钱买来视若珍宝的马之后,他终于又回到了新野。
因为不想连累妹妹和妹夫,他没有去邓家,而是拐去了好友来歙的家中。
新野地处河流交汇之处,消息来往十分迅捷,来歙早些时候也知道了刘崇起事的消息。
一样的壮汉一样的热血上头,原本来歙正想有所行动,正好刘縯来访,两人于是一拍即合!
此时距离刘崇率众攻宛已过去了三天。
区区百人的队伍,在被立功心切的宛县县令李贤亲自带着五百县卒冲了几阵后,不到半天就支撑不住,朝南方溃散而去。
就连刘崇本人,都被李贤亲自引弓一箭射中了当胸,虽然最后在亲卫的拼死救护下刘崇逃走了,但眼看就活不长了。
来氏是新野大族,得到的消息更加精细。
来歙告诉刘縯,刘崇和他的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