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伯和定睛一看,果然。在大军行进十里过后,赤狄军队再次出现在周王师面前。
卫伯和不敢耽搁,让老将军快马加鞭,把战车开到中军召公虎身侧。
太保正站立在车辕之上,眺望远方,观察赤狄阵列,不得其解。于是问充当御者的赵札道:“赵氏贤侄,赤狄这是什么路数?”
赵札禀道:“太保,从晚辈近日同敌军交战情形看,赤狄不仅军纪严明、进退有序,而且还善于使用谋略,不易对付。此番我等客战,赤狄熟悉此间地形、气候,他们在暗、王师在明,还需多加小心。”
“此言正合孤意,”召公虎抚须斟酌,“昨日大司马刚吃过赤狄苦头,就怕今日老将军意气用事,此乃行军打仗之大忌也。”
正谈着,突然见程氏兄弟率领的先头部队停下行进步伐,显然是遇见敌情。
“太保快看!”赵札指着远方,对召公虎道,“前方有出现赤狄出没。”
卫伯和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果有赤狄整装列队。
“奇也怪哉,这些赤狄人可不是士兵装束!”卫伯和不明就里,“此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眼前人清一色宽袍大袖,或赤,或黑,戴着高高长帽,帽檐上插满禽类羽毛,相当不伦不类。
“禀卫伯,此乃赤狄祭司也。”赵札道。
“祭司?两军对阵不想着打仗,非要装神弄鬼。”公石焕骂骂咧咧。
赵札摇摇头,同样不知所以然。
这时,只听这帮赤狄祭司发出凄厉而悠长之声,低沉人声和清脆骨笛夹杂,像是奏着一曲挽歌,令人毛骨悚然。
“招魂吗?这可是卫巫把戏。”卫伯和对这些神棍不陌生。巫教本就是商朝国教,故而卫巫在朝歌死灰复燃,绝非偶然,但又屡禁不止。
不论是先锋军还是后援部队,不论是周王师还是诸侯军队,都被眼前这场波谲云诡声色画面所冲击,可谓震魂慑魄。
突然,一声呼吼,红衣赤狄祭司缓缓走向两边,十多名黑衣祭司依次走出——这些人面貌不似活人,就像行走的干尸,面部瘦削,黑衣上绣着骷髅,声如鬼泣,阵阵靡靡之音听得卫伯和周身难受。
“赤狄祭司的服色有啥讲究?”老将公石焕总能洞察出些与众不同的细节。
赵札道:“赤狄服色尚赤,红衣祭司倒是寻常。可那黑衣祭司似乎地位尊崇。”
“黑衣人是何来头?”召公虎疑道。
赵札道:“晚辈推断,这黑衣祭司很可能便是东山皋落氏和廧咎如氏之祭司——也就是说,他们或许会鬼方巫法……”
“真假?鬼方都灭绝一百多年咯。”公石焕嘟囔着。
见召公虎等人面色凝重,卫伯和虽将信将疑,也只能目不转睛地忍受着越来越诡异的场景。
只见黑衣祭司一阵鬼哭狼嚎,红衣祭司又推出一辆辆堆满草垛的独轮小车,成列摆在空地之上。每辆独轮车上,摆放一具赤狄尸体,身着军服,似是这几日在赵邑攻城战中牺牲的赤狄将士。
“火葬?鬼子倒是有趣,死者不入土为安,便与孤魂野鬼何异?”公石焕继续揶揄着。
老将军猜对了——在一阵音量加大的哭嚎与骨笛的交响中,赤狄士兵的尸体被瞬间点燃,熊熊大火在小车上蔓延起来。
召公虎见状,似乎回忆起什么:“孤幼年时,曾听君父说起赤狄习俗——狄字从火,赤狄更是崇尚火焰,莫非,这是要让阵亡勇士在火中永生?”
“不然不然,恰恰相反,”公石焕倒是不客气,反驳起太保来,“赤狄人事死若生,最重土葬。至于火葬嘛,怕是另有其图谋之故。”
“事死若生?”召公虎不解。
“老将军说得对,”赵札显然赞同公石焕,“赤狄认为,人死灵不灭,虽死若生。他们往往把已逝亲人葬在房前屋后,甚至葬在室内,期望时刻能和死者会面。而火葬便意味尸身化为灰烬,再也见不到死者也。”
召公虎道:“既如此,今日赤狄祭司焚烧同伴尸体,却又为何?”
赵札指了指火焰后面的黑色旗帜,道:“太保请看,那黑色旗上,皆是骷髅标记,这是鬼方人图腾。”
“也就是说,这放火焚尸乃鬼方邪术?”召公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赵札道:“晚辈曾道听途说,鬼方最恶毒的诅咒便是焚尸,他们认为人死后有灵,尸体被烧即断归路,死灵便成了阴邪的怨灵。”
“怨灵?看不见摸不着,有甚么可怕?”公石焕是个无神论者,豪无忌惮。
赵札继续道:“鬼方人认为焚尸后、死者发肤骸骨熬成的黑油,便是恶灵所附,若涂抹于兵器之上,触者无不发肤溃烂、露出白骨而死。”
召公虎闻言似乎忐忑不安,卫伯和看了眼公石焕,老将军依旧在喃喃自语:“只是在尸油里投了点毒罢了,故作神秘。”
卫伯和相信这位卫国三朝老臣的见地,只是此时此地碰到这么一群来路不明、但又处处透着邪性的对手,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在此时,周王师前锋军号角吹响,攻势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