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赤狄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赵家村,自己误打误撞进入彘林只是偶然,并不影响事态的发展。这样一想,方兴的愧疚之心多少略有释怀。
可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的托大害死了父亲,若不是自己出彘林侦查而被赤狄围攻,父亲就不会被乱箭射死。爹若还在人世,他定有手段助周王胡从彘林突围,不至于被围困十日后灯尽油枯……
“这么说,父亲和周王胡都是因我而死么?”方兴想到此节,追悔莫及。
愧疚磨人,少年止不住再次仰天哀嚎,用力拍打着地面,几乎哭晕过去。也不知哭了多少时辰,等方兴迷迷糊糊醒来,已是深夜。原来,自己精疲力竭,竟一头睡死过去。
人的神奇之处在于,全力宣泄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就会神清气爽起来。方兴站起身来,望着头上的满天星辰,呆呆出神。
“那是猎户星!”方兴看着天上的猎户星座,心中感慨万千,“幼时父亲曾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星辰,那么这夜空最亮的猎户星,会是周天子么?”
方兴的眼神开始模糊,只感觉眼前的漫天星海洒落眼帘。
“父亲,老胡公,赵叔,村民们,牺牲的将士们……”
那些死去的人,仿佛停留在夜空,化作点点繁星,像是为自己点起了灯,照亮前路。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只觉指尖一阵微微痛麻,赶忙把手指缩了回来,而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脸庞,瞬间从指缝中滑走。
十几天前,赵家村是多么宁静恬淡。然而好景不长,短短几天内,一切都被残暴的赤狄鬼子毁于朝夕。父亲战死、赵叔被杀,周天子溘然长逝,赵家村民们也被屠戮殆尽,只剩下生死未卜的茹儿。
“茹儿?茹儿你在哪?”方兴声嘶力竭地喊着。
茹儿还活着么?
她已被赵叔许配给自己,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七年之约,我答应茹儿要平安回来,也答应赵叔要照顾茹儿一辈子。可如今,言犹在耳,伊人却不见踪影。
可最让方兴不安的,是茹儿丢下的匕首——她誓称宁用那匕首自戕也不陷落鬼子毒手。可如今,防身之物尚在,伊人却杳无音讯。即便杨不疑声称他没见过茹儿被赤狄掠走,可她一个弱女子流落在这荒郊野外,又如何不是凶多吉少?
方兴不敢多想,事不宜迟,他决定即便孤身一人寻彻彘林、翻遍太岳山,也要寻找到茹儿下落。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向东赵家村方向、向南赵邑方向都布满周王师哨兵,如果茹儿流落到那里,想必早就和自己相见。倘若茹儿不在彘林,便只有一个方向可去——太岳山。
或许,太岳山附近还藏有赤狄鬼子的余部残兵,但此刻方兴已然看淡生死,把危险置之度外。除了茹儿,他心里再无他念。若茹儿不在人世,余生味同嚼蜡,出将入相又如何?
趁着月色,方兴朝亡父方武的坟冢三拜九叩,随后拍拍身上尘土,转身离去。
他不愿让召公虎知道自己行踪,故而选择不辞而别。老太保待我方兴不薄,但他国丧在身,又哪顾得上过问一对野人少男少女的破事?
披星戴月,彘林道路一如既往地复杂。
方兴取出司南,找准方向,便朝太岳山走去。一个时辰后,他就到达彘林通向太岳山的入口。
彘林方圆数里,周王师的驻防部队数量毕竟有限,这几日又没有见到赤狄人的一兵一卒,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方兴此前有躲开赤狄哨兵的经验,今日自然也顺利过关。
就这样,在天亮之前,方兴不知不觉已离开彘林这伤心之地,他拣了一条山路,顺着太岳山的陉道而上。
太岳山巍峨延绵,重峦叠嶂,想要在山里找到茹儿下落,可谓大海捞针。但方兴已横下一条心,渴了就喝些山泉水,饿了就捡些果子充饥,执着向前。
就这样,翻过一座座大山,爬了一道道高岗,一天半过去,始终没见到半个人影。
已是正午时分,方兴精疲力竭,只得稍事歇息。他挑一块阴凉大石躺下,和衣而卧,不久入眠。
人有所思,必有所梦。
恍惚间,方兴回到了赵家村中,在村口的小溪边,茹儿就甜甜地睡在溪边草地上。那是他们从小嬉戏打闹的地方,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方兴多怀念那些日子,就连山花野草都那么馥郁芬芳。
方兴不忍心吵醒睡梦中的茹儿,他陶醉于她动人的朱唇,再难以抑制情愫,正想俯身一吻。就在这时,茹儿身后出现两个凶神恶煞的身影——
天杀的赤狄鬼子!方兴赶忙拉起茹儿小手,拼命往前跑,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般,纹丝未动。终于,赤狄鬼子呼吼着追将上来,举起亮晃晃的长刀……
方兴突然惊醒,原是南柯一梦。
他揉了揉眼,似乎听到人声从身后传来。方兴赶紧一个轱辘翻身,躲到岩石后头,紧张地探头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