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彘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神秘。
蒲无伤从小到大无数次出入彘林,本该对此轻车熟路,但天杀的赤狄鬼子早把这里变得面目全非。若非二人顺着周王师大营火光方向行进,怕是非迷路不可。
“我没能救活恩师,”蒲无伤悲从心起,“为何我没能救活恩师?”
他显然很自责。周王胡不仅是他救命恩人,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周王师总算将赤狄鬼子从彘林赶走,但终究迟了半步,天子撒手人寰,蒲无伤也是回天乏术。
蒲无伤越想越悲愤,以至于忘情地用力捶打胸口。
“杨兄,节哀顺变,你这又是何苦……”方兴小心翼翼地问着。
“只恨我学艺不精,没能将恩师从死神手中抢回来!”蒲无伤停下脚步,嚎啕大哭起来。
“凡人皆有心魔,”方兴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只能想到这句话来安慰,“这是你恩师送我突围出彘林时的教诲,我谨记在心。”
“唔,心魔,”蒲无伤若有所思,“枉我自诩医术高明,却看着恩师在怀中仙逝而无能为力……他老人家走后,无伤再也没有亲人也……”很显然,这是他的心魔。
“生死有命。”方兴哀叹了一口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此刻际遇又何其相似?谁又何尝不需要安慰呢?
“我若有杨兄一半豁达,便省了这份苦楚。”蒲无伤努力调整心情。
可杨不疑也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了罢?方兴没有说出口,而是问道:“可知杨兄此去何往?”
“方贤弟有所不知,”蒲无伤渐渐打开话匣子,“恩师生前,便设下一张情报大网。作为高徒,杨兄自然要继承其遗志,完成其未竟之事业。”
“情报网。”方兴若有所思。不管怎么说,周王胡已然发现巫教秘密,倘若杨不疑能深挖其根源,或许是大周一大幸事。
“杨兄杀伐太重,”蒲无伤无奈地摇着头,“恩师之学博大精深,以致成两个极端——杨兄成天害人性命,无伤则负责救人性命。我二人虽是发小,却似乎天生有隔阂。”
“可世间总有恶人,杨兄所杀者,大抵都是不义之人罢。”方兴竟然为杨不疑辩解起来。
“你这倒像极了杨兄口吻,”蒲无伤苦笑道,“恩师也曾开导与我,杨兄亦立下毒誓,他只杀恶贯满盈之人——杀恶人乃是为拯救无辜,这倒和无伤悬壶济世殊途同归。”
老胡公所言就是如此有见地。只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多听他教诲,老天子便与世长辞。随即转念一想——他是天子,我是野人,又哪里再敢奢求这般机缘?
“杨兄乃是隐侠义士,必不会滥杀无辜。”方兴话刚出口,脑海中便闪现出杨不疑在霍国杀守将、夺车马之事,顿觉不妥。
“只可惜了那位守护天子的黝黑汉子……”蒲无伤似乎发现自己说漏嘴,话头戛然而止。
“你是说赵叔?”方兴突然产生不祥预感,“难道赵叔的死与杨兄有关?”
“这,”蒲无伤有意避而不谈,“但愿是我多心罢……”
“蒲兄快说!”方兴心急如焚。
“不可能,不可能,”蒲无伤话不说全,犹如钝刀割人,“那日杨兄佩戴的也是赤狄弯刀,我便多心质疑与他两句,他坚称不知,怪我错怪与他。”
“对,一定是你多心了!”方兴嘴上含糊地附和着,心中早已翻涌沸腾。
难道是杨不疑闯入溶洞中杀了村民赵叔?为什么赵叔临终前看到杨不疑时惊恐万分?那茹儿呢?杨不疑可是坚称他没有看到她的下落……
方兴眼前一黑,不敢再往下想。
蒲无伤看出了方兴的不安,赶紧劝慰:“是我不该怀疑杨兄,至少,你那位赵叔的刀口,显然不是杨兄的招式所伤。”
杨不疑杀人绝不用第二招,这是个不错的安慰。可为什么溶洞中人全都丧生,唯独茹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杨不疑那几日就在彘林,甚至就在溶洞附近,方兴隐约觉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也隐瞒了些什么。
“你可知我为何学医?”蒲无伤的问题让方兴稍微转移注意力。
“不知。”方兴定了定神。
“赤狄灭亡我蒲国时,那年我才五岁。鬼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昼夜间已是国破家亡。无伤在死人堆里爬了好远好远……”蒲无伤望着故乡的方向,潸然泪下。
“亲人们在我耳畔撕心裂肺的呼吼、垂死挣扎的呻吟,至今还萦绕在无伤耳畔,久久不能消逝。我望着他们面对死亡的绝望眼神,却无能为力。那时起我便立志学医,拯救天下受到同样病痛折磨之人。”
方兴肃然起敬,感慨道:“蒲兄,你不仅完成了梦想,还成了神医。”
“‘神医’二字无伤愧不敢当,切莫再提,”蒲无伤突然转向方兴,目光坚毅,“我医过之人数以千百计,但普天之下,最难治愈,恰恰是心病。”
“这……”方兴不知对方想说什么。
“而方贤弟,”蒲无伤顿了顿,“你可以医人之心病。”
“从何说起?”方兴讶异道。
“你是众人口中的义士——急人所难,成人所托,此乃大义也。倘若世上人人都有方贤弟这般无私之心,天下人便再无心魔也。”蒲无伤的话毫无矫揉,发自内心。
“杨兄谬赞,方兴如何担待得起。”
“无伤毫无虚言!你有梦想,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能为梦想迎战心魔。凡人皆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