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张士诚便跟着刘伯温一同来到了一间大院落前。
院落中几十间正房厢房连立,青壮玉瓦,很是气派豪华。
“张道长请。”刘伯温有意试探试探张士诚的底细,见他看着此宅院眼神平淡,波澜不惊,便也收起了几分轻视。
若是一般平头百姓见了这种大户宅院,不说害怕,至少也会变几分脸色。
此人绝不简单,刘伯温暗自考量。
“哎。”张士诚摆手,不肯显露出一点破绽,“我是客你是主,哪有我先走的道理?”
“那咱们一同进去罢了。”两人说完,并肩走进了宅院内。
“今日有要客前来,去醉仙楼点一桌好酒菜。”刘伯温转头吩咐下人道,“再泡一壶龙井。”
“茂林修竹,青石流水,亭台楼阁,先生好雅致啊。”张士诚平视四周,心中思考着怎么将这旷世奇才收入麾下。
刘伯温和常遇春大不相同,他家境颇为殷实,自己与之又无旧交,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动的。
“道长说笑了。”刘伯温微微一笑,“在乱世之中,哪还有那么多风雅之物可以追求,无非是先祖留下的一点古迹,保存的比较完好罢了。”
“哈哈,那是一般的凡人。”张士诚伸手抚摸一枝翠竹,“刘先生大才,自然不可同那些人对比。”
“刘某平生不过一八品小吏,道长可是太上老君他老人家的神使呢。”刘伯温似笑非笑,“我命下人备好了茶水,可否进内室详谈?”
“求之不得。”张士诚撇了撇嘴,他自然知道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瞒不过刘伯温,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指出来。
怪不得以才高八斗之资,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中却不得善终……
内室中,两个打着官腔的老狐狸面对而坐……
“道长的三清教会布施百姓,造福黎民,着实令刘某钦佩。”刘伯温点亮了烛灯,“只是张道长这三清教会,纳民数千,钱粮无数,着实有豪杰之资啊。”
“先生说笑了。”张士诚见刘伯温毫不露底,无奈之下决定先开口。
“小民不过是蒙了祖上的阴德,家中攒了些余粮,看百姓困顿不堪,心有不忍,故创立三清教会。”
“若是有意布施百姓,何不捐献官府,交由官办?”刘伯温不露声色,悄悄抿了一口茶。
“如今的朝廷,也配得上我们的信任吗?”张士诚脱口而出。
刘伯温眼皮一抬,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张士诚,彷佛直接看穿他的心底一般。
“逆反之事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刘伯温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当朝至今八十余载,皇帝换了十一个。然而刘先生认真想想,百姓又过上了几天好日子?”
张士诚自知刚才激动失言,无奈之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尽力说服刘伯温。
“那些蒙古人,色目人,如今可以随意骑在汉人的头颅上肆意妄为,或许您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可那些平头百姓呢?那些奴隶苦工呢?难道咱们还要尽心尽力的保他蒙古人的朝廷不成?!”
刘伯温没有说话,眼睛冷冷地看着张士诚。
“是,先生说得不错,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张士诚撑着桌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此前路过的每一座城池中,蒙古人不愁吃穿,享福享乐。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多少汉人的妻女被他们霸占?多少粮食被军队抢走?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的头上?!”
“汉人,不是没有风骨,而是缺少付出鲜血的人。”
刘伯温的脸色一变再变,由原来的冷眼相看再到惊愕,随即变得惘然。
自从张士诚来到这里,所见所感之景皆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太久的压抑在他心中淤积,趁着这个机会一起爆发了出来。
他赌了一把,就赌刘伯温心怀天下,敢为天下之不敢为。
“如果天下没有人愿意出头打破这世间的黑暗,我张士诚,愿意做第一个。”
“所以,我才会选择创立三清教会,目的就是为了反元,推翻这异族的伪朝,光复,汉统!”
“光复……汉统……”刘伯温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竟然被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青年在道义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汉统”这个词不知何时竟已变得如此遥远。
檀渊之盟,海上之盟,靖康之耻,岳飞被杀,绍兴议和,襄阳城破……
不知不觉中,汉人已经被少数民族压制了数百年之久,以至于竟然认异族为正统,为胡马跪下膝盖。
是不是该改变了……?汉家天下还有得救吗?刘伯温的心中不停地翻滚过这个问题。
最后,他摇了摇头。并不是否定,而是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
“先生,如果您肯暂信我一回,咱们就静待一段时日。”张士诚见刘伯温还是犹豫不决,他便翻出了最后一张底牌,也将自己逼到了绝路:
“不出两个月,黄河必反!”
“你说什么?!”刘伯温虽然知道元廷已经岌岌可危,但未曾想过会来得这么快速。
“两个月之内,黄河十五万民夫必反!颠倒日月,进攻鞑虏。”张士诚异常肯定地说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刘伯温就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装成太上老君的使者的青年人了。
他自认上知古今,下知地理,也绝对推测不出起义军什么时候开始造反。
难不成他……是其中一员?
刘伯温咽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