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刘兰景忙碌了一上午,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吃了顿过年的好饭。果然有白菜炖猪肉,还放了粉条和干豆角。猪肉不多,每人都能吃到一两片,已经很知足啦。干豆角是老虎哥家的二大娘送的,她家的菜地地里习惯种点猪耳朵豆角,秋天的时候她常常会摘些豆角送来。她知道他们家孩子多,日子过得很困难,想帮一点。饭后,过了一会,张新民带上大儿子张远泽去上坟。张新民拎着剪好的纸钱出门去,张远泽也没空手,他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瓷茶壶跟在父亲后面。茶壶里面有一个水饺和小半壶饺子汤。这个圆柱形的茶壶上的图案很好看:一棵松树下,一位神仙般的老人拄着龙头拐杖,左手搭在身边的一个小童肩膀上。神仙老人含笑看着孩童的额头,孩童笑眯眯的目视前方。这个茶壶平时基本不用,好像专门是为过年时上坟用的。总是贴着墙放在高脚桌子上,生怕不小心被谁碰到地上摔坏了。张近泽对这个茶壶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喜欢端详茶壶上一老一少俩人,栩栩如生的,就好像要从茶壶上走出来。他觉得很有深意,也很有诗意。
今年上坟张近泽和他的几个弟弟都没去,张新民一般只带上一个儿子去。上坟的过程张近泽很了解,父亲手里拎着的篮子里除了纸钱还有一个酒瓶和一个小酒盅。那是为爷爷准备的,爷爷生前就好这个,经常在外喝多了回家耍酒疯,家里的几个大瓷缸都被他砸坏了。张新民很孝顺,从来没有抱怨过,偶尔被孩子们问到了这事也只是笑笑,不多说什么。刘兰景就有两分抱怨的话,她是心疼那些又大又好的瓷缸。
据本家小爷说,在日本鬼子占领时期,爷爷曾明里暗里跟鬼子对着干,当地的一些有头面的人物也都惧他三分。还说爷爷经常穿一件马褂,手里拎着个鸟笼子,村里村外晃悠。张近泽的心里对爷爷充满好奇,感觉爷爷应该算是一条汉子。
在爷爷奶奶的坟头边,纸钱将要烧完的时候,张新民就会倒上一盅酒,洒在坟前。这是五钱的小酒盅,很小的那种。然后再用筷子将茶壶里的一个饺子夹出一半放在坟前,再将饺子汤从壶嘴浇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就可以去别的坟头上烧纸了。张新民有时也会让他的儿子们做这些,他在一边指点。另一半饺子留在壶里,带回家去。这是因为穷啊,酒和饺子都是象征性的表示一下,已经不错啦。只有张远泽兄弟们的爷爷奶奶才有这样的待遇。
张近泽和老三坐在小爷家门前的驴槽上,村庄里偶尔传来一两个爆竹声。二人憧憬着明天清晨的情景,那爆竹声就会像炒豆似的劈啪作响,此起彼伏。甚至附近村庄放的爆竹也能听见。主要是还可能在地上捡到几个没炸的爆竹,这也是很开心的事。明天就是春节了,要给本家的长辈们磕头,这是很久很久的传统。他们这个家族一共只有十多家,大都住在一起,只有三户住的远一点。所以,磕头拜年用不了多久就完事了。张近泽记得小时候过年去长辈家磕头能赚到糖块,回到家里跟兄弟们比,看谁的糖多。一般每家都会给一两个糖块,这就高兴的不得了啦。也有不给的,回来的路上心里不高兴,到自己家了也还不高兴,老是惦记这事,能纠结好几天。到了下一年春节,就盼着这次能给糖块了吧。其实不是人家不想给一个糖块,那是因为穷,买不起啊。
不管怎样,对于孩子们来说,过年永远都是快乐的事。张近泽兄弟们也不例外,毕竟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他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孩子气,还没有对生活有深层的认知。从记事起,家里的日子过得很困难,几乎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挨饿。冬天的时候双手常常冻裂冻肿,特别是老四张河泽的脸更容易出现冻疮。为这,兄弟给他起了个外号“烂苹果”。每当吵闹的时候就叫他烂苹果。他经常会气得直哭,却没办法——他打不过哥哥们。以前的经历现在成了轻松愉快的回忆。在他们的头脑里,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冬天就是要挨冻,春天就是要挨饿,夏天就是要被蚊子叮,唯有秋天最令他们神往。
驴槽边的毛驴抬起驴头蹭了蹭张近泽的后背。他站起来,用手拍两下驴脖子,说:“喂喂喂,我没碍你吃草吧,到那边吃去。”这头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晃了晃驴头,果然向另一边挪动了两步。这驴槽足足有两米长,小孩们经常爬进驴槽里玩耍,张近泽他们小时候都在里面玩过。这头驴前些天还去了趟枣庄拉焦炭,是个功臣。毛驴也过年了,干草铡得很细碎,上面湿漉漉的挂着一层麦麸子,这样掺在草里驴特别爱吃。看着毛驴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么丰盛的草料,张近泽心里都有些羡慕它了。是啊,生活好了,牲口也跟着沾光,这要是在以前,麦麸子哪能到驴嘴里。张山泽说:“这家伙吃得真好。”张近泽笑了笑,说:“小叔这是把它当孩子来养的。”
张近泽站起身,用手摸摸石槽边,然后又搓搓手,说:“石头挺凉啊。”问老三最喜欢哪个季节,老三脱口而出说秋天,然后是夏天。是啊,秋天有太多的回忆。那时候农村孩子有十来天秋假,他俩就会和一群小伙伴去拾荒。主要是拾山芋,也会拾玉米和大豆。一天下来收获颇丰,每人背着的草筐里有一些大小不一、残缺不全的山芋,还可能有几个干瘪的玉米棒子和几棵豆秧子上挂着几个豆荚。他们所做的这些都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