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的女官生涯开始得并不顺利。她早有心理准备,卫六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他要阿蔓随身伺候,就真的是随身——他早起练拳,她必须在旁边捧着巾帕给他擦汗;他用膳,她就得按他的眼色帮他布菜;他午后小憩,她得给他打扇;他看书写信,她得伺候笔墨;他晚上就寝,也命她等他睡着了才能离开也就是说,只要阿蔓睁着眼睛,就必须待在他身边!
看着此时又在树下竹榻上惬意午憩的卫六,阿蔓真想一拳打上那张妖孽的脸——他几岁了?这么欺压一个小丫头不觉得太丢脸么!
他身边有十几个从京城带来的青壮随从,个个功夫了得,所以准确地说应该是护卫,近身的有三个,一个叫进喜,一个叫进宝,还有一个皮肤油黑发亮、浑身腱子肉的昆仑奴,名叫勒密。进喜和进宝今天早上还偷偷给她行礼道谢,直说“自从你来了,我们都过上了清闲的好日子”,阿蔓听了简直要吐血
这么一走神儿,手里的扇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卫六那双深黑讥诮的眼倏地张开,这人也太警觉了!阿蔓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轻摇慢扇,还挤出一脸讨好的甜笑。
“近一点,本来就扇不出什么风,还站那么远,想热死我么?”凤眼又阖上了,嘴角却嫌弃地撇着。
阿蔓无言地目测了下自己与卫六的距离——不足两尺,还要多近?她向前跨出一小步,这下膝盖都碰到榻沿儿了,手上也加了些力气。看着卫六额角鬓边被风吹得不停抖动,觉得有些报复的快感。
卫六的眉心难以察觉地微跳了下,没动也没出声。
董晖又是忙到戌时后才回来,晚膳时与卫六谈了许多凉州和京中的形势——这两人讲机密之事时从不避着阿蔓,因此阿蔓对他们的一些布置、谋划也渐渐窥见了一鳞半爪,似乎这两个人想要一边放松曹嗣忠的警惕,同时收拢卫王和董万启在河西一带的那些旧部下,趁曹嗣忠不备时将其拿下,这样才可能在他的地盘上兵不血刃地除掉他
卫六放下筷子,“易保明今日派人送来一封书信,你且看看。”说着从袖中抽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两根手指拈着,头也未回地递给身后的阿蔓。
隔了这些日子突然又听到这个名字,阿蔓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卫六侧头冷冷瞪她,她才一激灵醒过神来。忙伸手接过来,迅速递给董晖,退回原处时偷瞄了一眼卫六——他还冷冷盯着她。
阿蔓对他露出两个小小梨涡,换来他不屑地撇过头。阿蔓并不太担心,因为她发觉,卫六虽然脾气不好,对她的态度更是恶劣,不是不耐烦、不屑,就是冷冰冰,甚至总是欺压她,嘴巴也狠毒,但是从未真正把他那些动不动挂在嘴边的威胁在她身上付诸实施说起来,她还应该感谢卫六——如果不是他从第一天开始就完完全全霸占了她的全部清醒时间,那么她很可能会一直陷在对易深、对过往生活的思念中无法自拔虽然他很可能纯粹是以欺负她为乐。
董晖那边已经飞速看完了那封信,忍不住击节叫好:“此计大妙!易保明果然名不虚传!”朗笑声中,他向卫六举杯,“恭喜六郎,得了此人,如虎添翼!”
卫六只淡淡“嗯”了一声,举起面前的酒盏抿了一口,忽道:“曹嗣忠之事,现在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不过,不必急着处置,盯紧他那边的动静便是。你我在这边还有几件大事要做,况且,易保明的计策付诸实施,也需要时间。”
董晖颔首:“明白,我会安排好,你放心便是。”
“交给你,我自然是最放心的。派人请易保明明早过来,我们几个当面商议一下此事吧。”卫六浅笑,眸底漾着暖意——只有面对董晖时,他才偶尔露出些许情感。
第二日当进宝向卫六禀报易深到了时,卫六悠然收起书案上他已看了半晌的舆图,斜睨一旁因这句话动作瞬间僵硬的阿蔓。润泽的薄唇不自觉抿紧,拽了下她头顶的丫髻,没好气地低喝:“过来!”
紧跟在卫六身后来到靖北堂,阿蔓始终不敢抬头,更始终控制着自己绝不向那个方向瞟上一眼——她害怕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
她真的能理解易深身为家族希望的责任、在真正强权面前的无奈、怀抱明珠终于觅得理想买家的踌躇满志因为懂得,所以阿蔓理智地没有丝毫怨怼;但能理解,不等于不会受伤、不会心痛、不会失望他曾是她在这世间全部的信任和倚靠,可终究,还是被再次抛弃了。
闭目塞听的结果就是卫六、董晖和易深三人的对话她全未入耳,脑袋里乱纷纷,只觉时间无比漫长,直到丫髻又被狠狠扯了一下,她才痛呼抬头,只见到卫六那张横眉怒目的俊脸,眼角余光中没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
“人都走了,你可以不用装死了!”卫六对她还是一贯地毒舌。
阿蔓默然,任他数落,始终不发一语,气得卫六额角青筋直跳。
她不知道的是,已经快要走出宅邸大门的易深,突兀地停住了离去的脚步,旋身,凝注着偶见仆婢走动的深宅大院,一动不动伫立了许久
夜深了,阿蔓屈膝坐在“菏露”自己寝室的卧榻边,手中一张薄薄纸笺飘然落地——晚间卫六拧着眉、语气不善地说着“给你”,一边狠狠将一卷纸丢给她,还加了句“回你自己那边看去!”
见他心情又不好的样子,阿蔓怕他再找茬,百倍小心地伺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