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很多事看似是突然发生,但其实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那些流动于内心的情感,酝酿于电光石火之间,爆发于某一个下定决心却有些慌乱的时刻。而这背后,可能已经经历了无数个夜晚的积淀,浸润过无数次的渴望。
云苏的话让陈恒的大脑一片空白,汗水顺延发梢坠落在脖颈,直到一辆迎面驶来的电动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才重新唤醒他的意识。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渴,身上的汗臭味太浓了,我想快点回去洗澡,要不下次吧。”
云苏愣了愣,说:“也好,那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
陈恒假装淡定地转身,踏入了小贩的嘈杂声中。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黑暗中的云苏默然伫立,顿感凄冷,很快地眼泪就下来了,一滴一滴顺着光滑的脸滑落,没有声响。而也是在那么一瞬间,陈恒略显滑稽的身姿又让她突然有些释然,她故作潇洒地转身,打开了生锈的铁门。
感应灯随即亮起,昏黄逼仄的楼道迎接着她的归来。
径自走在回去的路上,陈恒没敢回头,生怕看到云苏站在原地看他。他似乎已经接收到了她的讯息,但又不敢确认。于他而言,这件事有些突然。像今晚这样的约会已经有过很多次,他们似乎在慢慢靠近彼此,又似乎不是。
或许,他们都在等,等自己变得更好,也等对方变得更好。
同时,等待其他的更好。
他们就像一对患难与共的朋友,有可能的话一起度过困难,但也默许对方被其他人带离泥潭。
陈恒也曾怀疑是自己想太多了,用一种太理性的思维去揣测云苏,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但思来想去,如果不是这样,那她断断续续的相亲又怎么解释呢?
因为无解,他也就深信了自己的推理。
这样的感情观在生活中并不少见。对于许多人来说,步入社会后才确立的爱情已经成了基于相互了解基础上的及时慰藉,不再是年少时那种发自内心冲动,想要用天涯海角此生不渝去证明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说得通俗点,也就是顺理成章地过了。
一直以来,陈恒都自觉是一个心智没有发育成熟的少年,潜意思里认为与另一个人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还很遥远——虽然许多同龄人都已成家生娃,甩开他很长的一段距离。
扎根心底的理想主义无时无刻不在作祟,他依旧沉浸在少年时那种对爱情的美好幻想里,向往纯净无暇的婚礼,向往衣食无忧不被柴米油盐烦忧的生活,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种“爱情洁癖”理所当然让他无法正视受物质束缚的爱情。
如果问什么能让他快速动身,那大概只能是发迹的机遇——只有等自己真的强大起来,他才配去谈感情,才不会亏欠对方,他真真实实是这么想的。
长相一般、家境一般的大龄青年的感情总是艰辛的。“庆幸”的是,在“待在原地”这件事上,陈恒并不孤单——他还有一个队友,名叫赵筱筱。
陈恒总是自我安慰自己好歹还谈过一场真实的恋爱,可赵筱筱就不一样了。据陈恒通过走街串巷采访所知,在赵筱筱25年的人生历程之中,她是没有交过男朋友的。
但她却自始至终声称自己谈过恋爱,还在一次真心话大冒险中厚颜无耻地讨论过自己所谓的“初恋”,但怎么说怎么邪乎,陈恒甚至还听出了yī_yè_qíng的味道: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他的容貌,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见过他的脸;即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短暂,那也超越了一辈子的情感,半个小时的快乐让她永生难忘……
越说越sè_qíng,陈恒都忍不住想要报警了。
“你们……”
“没有。”
“一场柏拉图式的网恋?”
“柏拉图式对了,网恋错误,我们是相依为命。”
“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哦。”
“照片呢?”
“没有耶。”
“滚。”
“好的。”
他们这种深入灵魂的探讨完全是靠默契来完成的。
而在这一天,云苏刚经历了职业生涯中的最低谷,一是跟新来的教学秘书发生了不愉快,因为对方给她安排了海量的课程;二是接到学生家长教学不力的投诉,称学生成绩下滑得厉害;三是学区的校长计划把她调到一个偏僻的新校区去,即便她陈述自己住的地方离那太远了。三者加在一起,让她感到心力憔悴。
在这个连锁培训机构里,晋升的渠道极其封闭,管理者需要的是经验丰富能接课的老师,至于教师们的心理需求,不存在的。在他们眼里,高课酬足以安抚大部分人,用金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
每天十几小时的课程让云苏看不到头,长期漂泊在外的孤独感终于超越了心理承受的界限。这一天,她渴望在偌大的城市里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她想要尽情地在一个人面前哭一场,但这也失败了。
她骄傲的心失落到了极点。
在黑暗的楼道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云苏终于擦干泪痕,拿起手机把辞职的信息发送出去。很快校长就来了电话,她果断挂掉,坚决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