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儿的前一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九。
十里八乡的人都在赶一场大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集市了。过了今天,下一场就是明年了。
这些年的变化很大,先是皇帝退了位,大清成了民国,接着是张大帅打进了北京,又被打了回来。人还没到沈阳就又被炸死在了列车上。张少帅接班没两年就入了关,随后小日本儿就来了。
再然后就是马占山诈降,起兵抗日失败退走苏联。也就是那一年,退位的皇帝又到了长春,成了劳什子的执政,长春又改成了新京。执政做了两年,在去年又变成了皇帝。
顶层的人物走马观灯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小人物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
只是日子又苦了不少,没娘养的小日本儿总是在抓劳工,听说哈尔滨的年轻人都在逃,为的就是不死在劳工营里。
世道的变化不是由下而上,就是由上而下。大的城市里说不得已成了惊涛骇浪,小的村落中却只刚起了波澜。
波澜远不及惊涛骇浪那般直接,危害却并不比后者小。
就拿这集市来说,家居服饰、日用百货,大多都成了日本货,就算是没写日本字的,也多半是日本人的工厂生产的。
想买到纯正的国货简直成了一件碰运气的事。
小贩们都有些急躁,集市已经开了一个小时,可这来来往往的人们,却大多只是看上两眼就走。
这哪成啊,还指着这场大集来赚钱呢!今天的货要是卖不出去,手里没了现钱儿,这年还过啥子过。
小贩们的叫喊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集市上也更吵了几分。
李云欢捂了两下耳朵,却还是躲不掉这些喧闹。
他旁边的那个卖脸盆儿的,嗓门简直没得说,放到戏台上都能压过那些戏子。
“脸盆儿!脸盆儿!洗脸用的脸盆!八折、八折啦!”
得!越喊越卖力了。
老道要比李云欢好上不少,师父总是比徒弟强。不管身边吵成了什么模样,还是能把稳手中的脉。在吵闹里断准眼前人的病症。
“你这是湿遏胃气,不算什么大事儿,我给你开个藿朴夏苓汤,你回去喝两副就好了。”
老道一边说,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了药方。递给站在身后的徒弟,道:“云欢,抓药!”
李云欢接过药方,按量取了杏仁、白蔻、半夏、苡仁、藿香,拿纸包装好,药方放在最上头,递给病患。
“道长,诊费多些钱呢?”
“我们这是义诊,不收钱,回头要是哪不舒服,就到黄家嘴找我,一打听就知道了。”
老道送走了病人,又开始给下一个看舌苔。
这已经是第二十四个病人了,李云欢带来的药已经用去了一小半。
乡民之中又病疾的远远超出了老道的预料,当下也只能看一个是一个,真到了没有药的时候,就让等年后到黄家嘴去取。
新来的病人有些特别,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傻子。
嘴角还泛着口水,支支吾吾的说着人听不懂的话,没两句的功夫,口水就流成了鲜血。
跟在他身后的妇人拿手帕去给他擦,他却不太配合。
妇人的丈夫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觉得儿子丢了自己的脸。
李云欢认得他,杨家集的大财主,叫杨富同,十里八乡都数得上的人物,也是十里八乡都不耻的人物。
数得上的是他的钱,不耻的是他的人品。
这家伙就是个投机分子,早些年跟着张作霖的东北军混饭吃,靠着和军官倒卖军需发的家。后来又贴上了日本人,在县里开烟馆儿害人。
说不得是报应,儿子直接长成了傻子,和小狗子一样大的年纪,却连衣服都不会穿,饭也不会吃。
李云欢有心和师父说说,劝师父不要给他儿子瞧病。可当着人家的面,也没机会去说。
老道不知道那么多因果,只是瞧见这孩子吐血,就连忙把他手腕掐在手里,细细把脉。
少倾,松开了手,叹道:“这孩子先天不足,吐的心头血,怕是活不过两个月了。”
妇人闻言,有些失色,连忙请求道:“道长,您再帮着看看,我家就这一个儿子,还指着他传宗接代啊!”
“唉,病入膏肓,纵是神仙也束手。眼下除了吐血,其他看起来还算正常,可再过些日子,只怕连走动都难,早些准备后事吧。”
“哼,你这老道,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一准是走江湖的骗子!我儿子咋就活不成了!”
杨富同就地开始骂,也不管身边围了多少乡亲。
妇人原想再恳求几句,见丈夫这样,话不等说就说不出来了。抱着自家儿子,当着众人面前就开始哭。
李云欢见她哭了,心下也有些难受。孩子他爹名声不好,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明明和小狗子一般大,咋就活不成了呢!
张云清见惯了生离死别,对杨富同的作为倒是无所谓,只是转了个身,去看下一个病人。
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回击,杨富同骂的再狠,他不答话,也就没了意思。
再大的财主也不能当着集市上这么多人的面,掀了老道的摊儿。
人家毕竟是义诊,不收钱的。没必要真的扯谎去骗人,他只是一时气愤,回不过来弯罢了。
师父挨骂,徒弟有些忍不住,才撸了撸袖子,往前走动两步。
老道就又喊他:“云欢,抓药!”
“诶!”
走出去的两步又退了回去,等抓完了药,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