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柔和,却在这黑暗中添了几许暧昧,我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将他猛地往后推了一把,他稳稳站住,依然柔和,如若春风:“我警告过你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是的,他警告过我很多次,看人不能看表面,是我上赶着说……无论他是什么样,我都认定了。
那么我还难过什么呢?
我往外走了两步,停下脚步轻声道:“你说没有人是无辜的,原本我想说我就是无辜的,但仔细想想,追着你跑的是我,逼着你喜欢我的人也是我,从头到尾,你没有说过喜欢我,可我依然甘之如饴,恐怕这就是我的罪吧。”
咎由自取。
果然,这之后事情的发展跟预料中的差不多。
皇上没有动太子,只让他自请去了孝诚仁皇后的陵前服素一年,而那个冬夜发生在乾清宫的事情未在朝堂之上透出半点风声,史书上也未记一笔,太子仍是那个忠孝两全的太子,皇上仍是那个精神矍铄、儿孙满堂的皇上。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一夜之间,雅苑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不知不觉间雅苑遭盗一案被所有人束之高阁忘到了九霄云外,而八贝勒却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以他马首是瞻的大有人在。
太子则灰头土脸地去守陵了,毓庆宫以吴成一为首的太监侍卫近三十人遭到调换,后又以各种理由陆续被捕入狱,斩的斩发配的发配,一时间毓庆宫冷冷清清、满目萧然,甚至有好事者还编了诗填了词来讽刺时世奇景,‘毓庆金顶,雅苑黑瓦,雅苑黑瓦,何时金顶?……’之类的儿歌层出不穷,一时间人人讽叹,分不清雅苑毓庆,孰为东宫!?
秦帮成了此次事发后的最大目标,皇上一朝圣旨下,当着全天下的面在秦帮头上扣了一顶‘明朝余孽’的帽子,一时间在江南曾与秦帮有过生意往来的富户官员风声鹤唳,惶惶不安,而董家更因此干系而遭到打压,京城的好几处酒楼都遭到官方禁封,董如云更是直接被提督府的人带走调查,音讯全无。
皇上果然打定了主意不让太子沾染这些事,他宁愿慢刀子割肉,也不想立刻就把董家铲除干净,能忍下刺杀之仇,行若无事地达到目的,不愧为大清圣主。
这些事都是我从杜自芳写给阿爸的家书里提到朝堂之事时的零星片语里拼凑得来的。
因为那夜大雪过后的第三天,我便随阿爸去了灵山,他休沐去灵山观云,因为亏欠上次没为我求情成功的事儿,便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了带我一同前往。
我以为这次外出会让自己分一下心,可没想到蚀骨的思念和一思念就骂自己白痴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我自己。
灵山的风景秀丽,开了春之后更是春意盎然,百花争艳,登山踏春的人很多,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笑话听了不少,阿爸和灵山寺的老和尚熟识,我们便依山傍水地住了下来,阿爸每日和老和尚煮茶论诗,要不就是下棋弹琴,我只好随着蔺兰和萨梅漫山遍野地东奔西跑,看了日出日落,赏了山花野草,还好好地观了一次云,可那些事情在我的记忆中都很模糊,似乎随着蔺兰她们乐个不停跑个飞速的人不是我,只是一具躯壳而已,因为我满腹心思都是十三阿哥的决绝,可我是被自己许下的承诺诅咒了吗?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我已经看清楚了他的真实面目,我还是好喜欢他,虽然我已经不愿意承认了。
在灵山的时候,唯独有一个意外收获,我遇到了秦诺!
观云台上,他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衫,外罩月白纱衣,腰系黑带,配着一块墨玉,长剑消失无踪,看起来同其他游客无甚区别,背着手专注地看云涌变化的模样甚至可同那正在专心致志作诗念词的老和尚有得一拼。
要不是他有身高优势,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我差点没认出来。
“秦诺,”我从后面拍了他一巴掌,“你是不是跟踪我?”
他回过头来,戒备的眼神转瞬即逝,露出了一个很暖的笑容:“这就叫人生之喜,千里遇故人吧。”
“你何时有闲情逸致来这儿找乐子了?”
“那敢问大名鼎鼎的边西小公主又是何时来了这凡夫俗子之地呀?”他竟然跟我开起了玩笑。
哈哈,我干巴巴地乐,左右看看:“你别暴露我这一身累赘害人家嫌弃,我的身边可没有成百上千的手下保护。”
他抿唇笑了,放松又惬意。
我邀他去灵山寺喝了茶,只对阿爸说这人是京城认识的一位朋友,阿爸休沐期是从不过问闲事的,没有多问,甚至邀请他一同下棋。
秦诺倚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一杯这几日我跟着老和尚学来的功夫茶,目光懒懒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你们把东西用在了正途上。”
我满心歉意,巴不得他永远别提这事儿,可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道歉,辜负了他的所托。
他却笑了笑,“怎么会?原本就是我做错了事,助纣为虐,差点酿成大祸,何况你们提前告知秦帮隐遁,已经仁至义尽了。”
“什么?”我皱眉。
他说曾接到一封信,让秦帮做好随时隐遁的准备,朝廷要动手了。
我睁大了眼睛,这只会是十三阿哥做的,一瞬间我的心狂跳起来,或许他没有那么冷血,他还是在乎朋友的,他一直都在尽量把伤害减少到最小。
可转瞬,我心中又泛起了一丝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