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明黄色的衣袂抚过案几,修长的手指轻捏着狼毫,墨迹晕染在素白的绢纸上,字体遒劲,力透纸背。
细望去,是个“雪”字。
沉如深潭的眸子低垂,眸光缱绻而深切,手指肚轻轻地摩挲着宣纸上的字迹,仿佛轻抚着生命中最深切的爱恋。
直到门口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吩咐过高邑不许任何人打扰,而这个任何人,只有无痕除外。
君夜玄将宣纸随手揉成团,扔到地上,眸子又恢复了原本的古井无波,眼看着那袭如雪白衣翩然而至,唇边才扬起一丝笑意。
“无痕?”温润如水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暖意。
在看到那抹熟悉的明黄色的那一眼,无痕一时顿住了脚步,不知进退,但还是狠了狠心,开了口,“阿玄……我想……”
却被君夜玄打断,“无痕,你憔悴了。这些天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
无痕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憔悴,月如雪没注意到,他却注意到了吗,多少年来,他在别人眼里或冷厉狠烈,或阴鸷骇人,可是在自己眼里他却永远是那个温柔如水的阿玄。
可是,阿玄,为何,偏偏对月如雪,你却如此狠心?
“阿玄,你,不去看看凉妃吗?”
良久的沉默。
无痕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眸色暗了三分,唇角笑容也一并敛去。“无痕,你管得有些多了。”
冷漠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离。让无痕心口一滞,他懂他,他是真的怒了,否则不会对他也如此。可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她那日为了花洒夤蛄艘煌恚第二天还发着烧,就被太后抓去直到被关在冷宫和慈宁宫受审。凉妃身子本来就弱,又加上以前杖刑和刺客事件时受的伤,这次一番折腾……”
“卿无痕!朕说了,此事莫要再说了!”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案几上,深邃的黑眸里是涌出的烦躁和愠怒。
“阿玄……”他很少叫自己全名,也从不对他自称自称朕,这次,是真的怒了吗?
“为什么?无痕你,不是最讨厌月如雪吗?”望着无痕惊错的神情,君夜玄也意识到自己对无痕过分了些。压抑起心中的情绪,才缓缓开口。
无痕一怔。是啊,自己从何时起开始不讨厌那个女人了呢。自己本该是厌恶她的。
还记得她初到大胤皇宫时,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完全是个没头脑的蠢女人。在一次宴会的演奏上,她更是公然地抨击他曲子俗不可耐,说自己的曲子再美,也打不动任何人,因为没有感情。
他对这种女人一向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对她的莫名说辞自然也不会在意,可以说自己于瑶光殿掌掴下救下她,以及后来的种种点拨,不过是为了阿玄而已。
可是,在那次太后的寿宴上,听过她那铿锵的曲音之后,他才恍然原来错的一直是自己。自己的琴音的确俗不可耐,因为常年居于深宫,自己没有波澜的经历,更没有深切的情感,所以注定弹奏不出真正打动人心的曲子。
可是,她一个北凉公主,又经历过什么,怎么奏出那么一曲震撼人心的边塞曲调?
似乎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去注意她的一点一滴,发现她并不愚蠢,只是太善良,善良到,明明知道自己会受伤,却依旧会为了别人义无反顾。救芷茵的时候是,救兰依的时候是,救暗香的时候是,甚至只怕当时救阿玄时也是,她似乎从不会为自己想。
他不明白宫闱之中怎么会这般如白莲般纤尘不染之人,就算他自己也做不到。越是去注意她,便越来越为她担忧,甚至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为她的一颦一笑一泪一痛所牵扯。直到,这份感情,一发而不可收。
明知道注定此生无缘,却还是忍不住沉沦。
“无痕,你,先出去吧,朕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君夜玄揉了揉眉心,开口打断了无痕的思绪。
无痕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君夜玄深拧的眉头和桌上小山般堆积起的奏折,原本要出口的话终于是咽了回去。
“是。无痕告退。”
看着无痕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君夜玄俯下身,从地上拾起那张被他丢弃的那团宣纸,轻轻展开,一遍遍的抚平。
无痕,我不是不想去看她,只是,我怕,我若见她了,便再也无法狠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