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难猜。
煮面的人是春秀,埋舌头的还会有谁呢?
屋外开始下雨,敲在瓦上动静不小。
房里静谧了片刻。
春秀起身,亮了油灯走到时雍的床前,“我可以到床上来和你一起吗?”
时雍撩开帐子,看着她,“可以。”
春秀慢吞吞地将油灯在柜子上放好,脱了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靠在时雍身边的床头上,只拿被子搭着腿,不敢靠时雍太近,
借着微弱的光,时雍看到她的脸越发的白。
“他们杀了很多人,我爹娘和我弟弟都死了。”
顿了顿,她转头,平静地望着她:“山洞里那些舌头,其中有三条,就是他们的。”
时雍想到那日春秀呕吐的样子,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平梁那个不是我娘。”
春秀特意朝时雍笑了笑,表情有些抱歉。
“卖身葬母是假的,我骗了夫人。”
时雍点头,“我知道。”
赵胤也曾说过,针对他们的骗局,从平梁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假扮裴赋到青山镇来,没想到,整个青山镇都是假的。
春秀主动握住时雍的手,仿佛是为了获得力气一般,握得紧紧的。她的手有些粗糙,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稚嫩的肌肤。
“裴将军回乡省亲,他们很害怕。他们给了我一个身份,卖身葬母是为吸引夫人注意,让夫人怜惜我。他们想让我跟在夫人身边,探知将军心意。”
时雍问:“若是我那天没有把你带回来呢?”
春秀目光微微涣散:“他们还会有别的法子。不过,我想跟夫人走。”
时雍:“为什么?”
春秀呼吸略重,也是这时,时雍才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丝属于小姑娘的恐惧。
“他们把我和其他孩子关在笼子里驯养,打,骂,不给吃,听从训导。我不得不假意服从,我要比他们都乖,我要活着。我娘死前对我说,要活下去才有机会……我就活着,等啊等,等来了这个任务,等来了夫人。跟着夫人走是我唯一的机会,是我摆脱魔窟的唯一机会。”
那日在平梁,小姑娘渴望的眼神,是驱使时雍带走她的动力。
“你成功了。”
时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摸赵云圳一样。
“你把这些事情,告诉将军了吗?”
下意识的,时雍称赵胤为将军。
是为了让春秀理解,却在无形中延续了某种关系。
春秀点点头,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我没有告诉过他们你和将军的事情。我知道,将军不是将军,夫人不是夫人。但我没说。”
时雍:……
脸莫名有点臊。
————
官府准备在青山镇外,建个大坟场。
符婆婆每天都在扎纸人,她收了官府的银两,为青山镇的亡魂祭祀,需要大量的祭祀用品。她很认真在做,好像不知疲惫。
时雍第二日又去探望了她,却没能见到她嘴里那个外侄。
青山镇都没有人了,符婆婆却坚信,有一天青山镇会回到那个热闹的样子。
而她,似乎成了青山镇的守墓人。
临走之前,时雍留了封银子给春秀,不料,春秀却背了个小包裹出来,扑嗵一声,跪在她面前。
“夫人,你能带我走吗?”
时雍静寂半晌,与她对视。
浓雾里,瘦瘦小小的春秀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像冬日枝头的腊梅,倔强坚毅。
“我不知要去哪里?此行或许凶险。”
“我不怕。”春秀轻轻抓住时雍的袖口,“我会做饭洗衣,我给夫人做丫头,我会照顾夫人。若是夫人不放心,我自愿签卖身契,做夫人的奴婢……”
这浓浓的无助,轻易勾起时雍的记忆。
不愿屈服于命运的人性,坚韧得让人不忍拒绝。
正是因为这样,以前时雍的雍人园才捡回了许多人。
燕穆、云度、南倾、甚至乌婵,还有许多许多人,都是时雍在机缘巧合下一个个“捡”回雍人园的。
时雍带走了春秀,符婆婆为他们装了些干粮,叮嘱春秀以后要回青山镇看她。
于是,时雍把原本给春秀的那封银子留给了符婆婆。
离开青山镇,时雍没有走回路,而是顺着官道继续往卢龙县。
春秀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她,不多话,但很机灵,喂马喂狗,端茶倒水,抢着做一切奴婢做的事情。
————
卢龙县是永平府的治所。
受战事影响,街道很是冷清,好多商家关门避祸,上次见到的车水马龙和商铺林立的景象不见了,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这座府城萧条得触目惊心。到是茶楼酒肆不打烊,成为了人群聚集地,热闹非常。
时雍带着春秀,牵着马,遛着狗,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客栈住下。
为了行事方便,时雍也将春秀扮成了小书童。
填饱肚子,二人穿过清清冷冷的大街,钻入了卢龙最大的茶馆。
茶馆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硝烟味。
时雍没费什么事,就灌了满耳朵消息。
赵胤如今就在永平卫,卫所离卢龙县城不过二十来里地。
不过,相对于赵胤到来给予百姓的信心,这些人对兀良汗的战力似乎更为惧怕。
有人说:“兀良汗人长得个个身高八尺,长得像野兽一般,凶猛彪悍。”
有人说:“他们不建房舍,形若野人,走到哪里宿到哪里,生啖肉,渴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