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浓的夜色,笼罩驿站。
冷风幽幽拂过地牢潮湿的地面,一只飞蹿的老鼠“吱”地惊叫着,从一个侍卫的脚背掠过去。
侍卫静静地坐卧,没有半分动静。
四周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一个身形隐在暗光处观察了许久,慢慢走了出来,一身黑袍笼罩,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他从侍卫身上摸出牢房的钥匙,从容不迫地走进最里的牢舍。
哐当!
牢门开了,巴图掀了掀眼皮。
“是你……?”
黑袍人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站立着,看他片刻,这才哑声开口,“还能走吗?”
巴图浑身是伤,剧烈的疼痛让他连动弹都有些吃力,但是陈岚并没有要他的命,没有任何一刀扎在要害之处,尽管巴图样子狼狈,满地染满鲜血,却仍然活着。闻言,他忍痛咬牙,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墙壁上,冷冷看着黑袍人。
“为何要救我?”
黑袍人道:“一命还一命。”
额尔古河岸,褚道子想救阿拾,被半山带狼头刺追杀,是巴图及时赶到救了他。巴图想到这里,苦笑一声。
“心意已领。你走吧。”
黑袍人似是有些意外,“你想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巴图道:“不想死,可不死又能如何?我若不死,就将与乌日苏为敌。想我这一生,不长不短,却是将世间憾事都尝尽了。母非母,父非父,情非情,义非义,得非得,失非失,若是再尝一桩弑子夺位的滋味……呵!罢了,罢了!”
黑袍人道:“活着总是比死好。”
巴图双膝微微屈起,低下头弓着腰将自己缩得像一只烂虾,脊背上的刀伤仍在流血,伸出的手也是伤痕累累,便是最可怜的流浪汉都不如眼前的他这般狼狈。
“你看我,哪里还像兀良汗的王?”
黑袍人道:“可是你想活。”
巴图道:“人活着,有时比死更苦。”
黑袍人道:“可是你想活。”
巴图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晃而过的光,很快又叹息低头,“你走吧。”
黑袍人道:“活着,万般不好,却有一点好。可去烟雨江南,赏金陵杏花。”
巴图脊背一缰,腾地坐直,双眼盯着他不说话。
“可有伤药?给我来点。”
……
雨夜里寒风如刃,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暗夜里。
咚。
一道轻微的响声从房檐踏过,瓦上的人匍匐片刻,不见动静,这才回头招了招手。
换了往常,这座驿站自然困不住巴图,可是他身上有伤,行走极是艰难,在黑袍人的帮助下,这才吃力地爬上房顶,慢慢爬行着越过屋脊,再到守卫松懈的角落,翻身一滚,本想跃下去,不料体力不配心力,他整个人径直坠落院外。
黑袍人随即跟上,蹲身看他,“如何?”
巴图喘着气,声音带着一丝压痛的颤抖。
“无碍。”
他身量长,这么直挺挺地摔下来,动静不小。黑袍人侧耳倾听片刻,没有听到动静。他蹙了蹙眉头,“不对劲。”
巴图道:“太过安静。”
两人对视,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巴图咬了咬牙,吃力地抬手,示意黑袍人快些走,“今夜恩情我铭记于心。我横竖已是如此,能逃是命,不能逃也是命,你不必管我。”
黑袍人眯起眼睛,目光带着莫名的寒意。
“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房顶上传来一道低低的笑声。
“褚道子,你这狗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劫走人犯?”
白马扶舟仍是穿着那一袭锦绣白袍,手上拿一管笛子,站在雨夜里舒适自在,整个人雅致洒脱,声音却凉气逼人。
黑袍人,也就是褚道子慢慢抬头看去。
“厂督也喜欢上房揭瓦?”
白马扶舟似笑非笑,“本督只是偶然路过,看了一出好戏而已。老匹夫,你这么做,可有想过东定侯当如何自处?”
褚道子是跟着赵胤离开兀良汗的,相当于已经是赵胤的门客,这么做,形同背叛。不仅如此,褚道子的一言一行还很可能会被人误读,认为是赵胤的指派。
褚道子冷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东定侯无关。”
啧!白马扶舟轻笑摇头。
“你无须狡辩,等一会儿到了东定侯面前,自有说法。来人啦,将这二人拿下。”
脚步声声,刀枪铮鸣,一群东厂番役从暗夜里冲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褚道子道:“原来厂督早有准备。”
白马扶舟没有说话,只是一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是!”
番役们齐齐应声,逼近上来。
雨越下越大了,凛冽的冷风吹过来,褚道子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缓缓地拔出腰刀,黑袍下的双眼坚毅而执意。
“来吧。”
风雨声掩盖了他的冷哼,也掩住了白马扶舟的笑声。
番役们速度很快,不过转瞬就杀到面前,他们将褚道子团团包围,而地上的巴图,枭雄末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瞪大双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任由密集的雨点淋在脸上、身上、伤口上,疼痛感有些麻木,四周的打斗声支离破碎地灌入耳朵,意识却飘忽而遥远……
他想死的时候,死不成。现在想活,却又活不了?
巴图渐渐昏厥过去。在他失去意识前,只听得一道冷喝仿佛从天际传来,声如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