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你安排地周到,路上还行,送药材的把头挺照顾我们,让我们钻进车上的中药堆里,很暖和。昨夜在城门等了一宿就进来了。”
“那就好,这大冷天,进城的人少。”
“可不老少呢,长队排得看不到头。”
“那可能是快过元日的缘故吧。我哥怎么没来?”
“你嫂子才生产完不久,你哥走不开,让我把铭儿送来。”
“又生了?男孩女孩,这是第几个了?”
“女娃儿,总算有了个女娃儿,第七个了。”
秦姨苦笑摇摇头,转向秦铭:“诶,铭儿,怎么躲在后面不说话?我是姑姑,你的亲姑姑,快来,让姑姑看看,姑姑可还没见过你呢。”
秦铭躲在秦多喜的后面,听秦姨叫他才怯怯地走过来叫:“姑姑。”说着便要跪下行大礼。
秦姨扶住他说:“起来,孩子,一家人不必拘礼。走,咱们快进去吧,这儿风大。”边说边带他们进了坊门,到门官处登记后,回到楚宅。
秦多喜独身一人,家里无牵无挂,之前在酒馆做过厨子,秦姨与齐夫人商量后一并留下做厨。秦铭刚满十二,初来乍到,又来自孔孟之乡,处处谨慎小心,礼数周到。齐夫人见他聪明懂事儿,没有安排他干重活,只让他和楚瀚做个伴,陪着读书写字、照料起居。
今日是腊月十五,裴家学堂的午饭另外加了点心。每隔两日来这里“受刑”,楚浩很是厌烦。裴家是大家望族,家教甚严,学堂里规矩多。二哥楚岳曾是这里的佼佼者,老师总拿来跟楚浩做比较,后来楚瀚也来上学,书读得比楚岳还好,老师索性开始给他加课,就连幼子班的师傅也拿楚旷和楚博激励他,再加上一两个裴家的子弟热情“指点”,楚浩每次来上学都如坐针毡,连稀罕、美味的点心都吃不出味儿。好在学堂下午放假,很快就可以熬过去,齐夫人又派他带小厮阿忠到东市给马买草料,楚浩的心早就飞出去了。
买马料既可以逛遍东市的繁华,又可以私扣些散钱,是他最喜欢干的差事。靖恭坊就挨着市场,几步就到。进了东市,楚浩让阿忠赶车先去常平仓,他一个人去往怡康肆。琵琶演奏、杂戏或是胡舞……每个店面前都是一处热闹的地方,穿过酒香满街的怡康肆,瞧瞧卖绫罗、绸缎、锦绣彩帛的毕罗肆,然后再去到他最喜欢的马具店。
马具店大都开在最繁华的街面上,门前很宽敞,地面用青石砌成。最大的马具店‘星会’前面有个摆摊卖胡琴的,胡乐奏起,吸引着人们聚拢过来,偶尔还有一两个胡人跳旋步舞,很值得驻足。路边三个格子的拴马桩子,前面停了两辆马车和几匹马,马车上的货物已经卸下来放到地上,伙计正在往里搬送。宽大的步入店面,说明店主的财力非同一般,顶级牛皮做得马鞍,不用触摸,只瞟一眼,就可以感觉到它的质感,牛皮的味道也让人倍感舒适和亲切。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们穿金戴银,付钱定做马具。
要交货的马鞍整齐码放在门口边的长案上,两个伙计仔细地擦拭着金属护板,等着主顾来取。来取货的客人,被请到内侧的长凳上坐下,边检验着货物,边听店家讲着用料如何考究、做工如何精到之类的话。偶尔也有涂脂抹粉的漂亮女人跟着男人一起来,华美的绸缎、昂贵的头饰、馨香的味道堆叠出一种莫名的高贵诱惑,让楚浩眼睛的余光不自觉地跟着她们的步子,看着她们摇曳生姿、款款生情。每每此时,楚浩就想象着自己也锦绣华服、带冠佩玉、美女簇拥被奉为上宾,来定做渴求的马具,他躲在三两人后面,边想入非非,边估摸着时间,以防店里的伙计过来揽客。往往都是身后的脚步声把他拉进现实---一位伙计朝他走过来,楚浩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门口。
他接下来要去的是卖文房四宝的小肆,尽管已经有几只毛笔,楚浩仍然要再买上一只,纸也要买上几页,即便家里的纸根本就不用他来买。当然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到这个纸醉金迷的东市,不花点钱难受,花大钱又没有,花散钱买些纸张和笔,既能显示自己的高雅,又能得到内心的慰藉。当然回到家,母亲的一通唠叨是免不了的。
重倚肆是东市最高级的所在,华楼斗拱、飞檐亮瓦的建筑排列在道路两旁,店面一个比一个精致、华贵,门口没有摆摊吆喝的,人流也少。盖洛叔叔家的店在最显眼的位置,三层的高楼,五六丈的开间,东、西开了两道门。窗格上嵌着极薄的贝壳壁,明亮、透光、保暖,辉映着店内的珠宝。在东市做生意的胡人较少,跟楚家交好的盖洛先生是罗马人,祖上晋时就来到中国,长安、洛阳、苏州、扬州、广州都有分布,家族中,只有盖洛一支有唐方至,却后劲儿十足,生意做到皇宫里,店面也是重倚肆最大的。盖洛先生喜欢大唐风格占主流的东市,特意把店开在这里,店名也很唐味儿,叫做‘切磋’。盖洛夫人在毕罗肆也有一家店,卖帐幔、抱枕之类的布艺,近几年,靖恭坊修了袄教寺,他们索性把家也搬到了东城。
楚浩拿着买来的纸笔从容走进东门,熟络地跟店里的伙计打声招呼,便坐下,等伙计给他端上茶。对他来说看珠宝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可以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看脸、服饰和走姿容易,唯独手,只有在珠宝店才能欣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