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布卡赫赫没有听到我的虔诚祈祷,不知道我胸中那些深海般的忧伤,因为这个可恨的老萨满土馒头,不住地击鼓,呜呜叱咤,叨弄着鬼话。
香童弟马鸭九八听真,你不能超前在乎,你不能超前关心。超前就是无法自拔,无地自容,堪堪陷落当局的迷困。若一意孤行,深陷红尘,七情六欲,关口重重,不得不知。
香童弟马鸭九八听真,天规礼法,依照奉行,不得强求攀缘,不得上门慈悲,不得逾越灵山,不得出口天机,不得指认劫数。纵你万般本事,天大灵感,切不可看白说透。
香童弟马鸭九八听真,不得全晓天宫法界,不得看白自身往事,不得妄言人间冷暖,不得留恋肉身皮囊。直面迷津,万般顺心如意,一笑而过,万般苦恨情仇,风吹云散。
香童弟马鸭九八听真,皈依大母神法门,定然笃信好古,守一抱素,真心信仰,不得啰嗦。天雨不润无根草,萨满救护有缘人。倘若三心二意,挑衅仙师,定然难逃惩罚……
土馒头不知什么时候磨叨完了那些废话,连击三声响鼓,催我把他说过的天条重复一遍,简直是最为荒唐的事了。我自是不以为然,但也要承颜观色,不敢一下子全盘推翻,丢掉自己的承诺信誉。
虽然拜师萨满,成为土馒头的香童弟马,始于老东西的一厢情愿,但我也有乍同乍异的犹豫。忽而认同,忽而不甘,是局势的复杂,这是我天性的脆弱,这可真是不好启齿。
摇摆不定的立场总是让人讨厌,生死无二的选择哪有那么容易?说不准,我是个糊涂的人。脚踏两只船,哪里寻河岸,一时真的拿不定主意,谁说我投机取巧?只要是为了花儿妹,我也就不跟你犟了,这态度也是严肃认真的,恪尽职守的。
我在想,我看不清自己的面目,即使转动脑袋瓜子,也听不到颈椎的错响,因为我的皮囊已经在我的灵魂上面揭走了。我可能正在发出狞笑,或者哭泣,但事实上一切可能都是虚无,因此我怎么能坚定表态、信仰铿锵呢?我在想,我生活在鬼界的土地上,一种狞笑或者哭泣,要比什么信仰更有媚力。
我说师父,你的话我听,你老萨满土馒头的话,就是阿布卡赫赫的圣旨。你看到那个臭气熏天地熬着布勒汁的破石缸了,对,那叫蕊珠宫,那上面趴着一只老鼠,老鼠在叫,在叫石头缸里的老鼠,显然它是一只不听话的老鼠,在呼唤它的外衣,你看到了吗?它觉得没有希望了,走了,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也许又回到它丢失皮囊的地方。你知道吗?我想哭,却又丢失了哭的理由。你能帮帮我吗?帮我把老鼠刚才留下的这滴眼泪,折叠成一只小鸟,在起风的时候让它飞起来,把惆怅和感伤送到老鼠那孤独寻找的梦里。那时候老鼠会感激我们,感激得捧着小鸟装作若无其事,完全忘记自己被剥去皮以后,被人强迫游园踏青的那种揪心的疼痛。我说这些你听得懂的,对不对啊,老萨满土馒头师父?
我说师父你的话我听,你老萨满土馒头的话,就是阿布卡赫赫的圣旨。我知道我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游灵,本该沉默不语,像一道影子那样无足轻重地活着,任凭春夏秋冬的轮回或者冰冻。我是说我没有能力让那么多的时光停止,停止在我熟悉的脸上,停止在红红的唇上,细细的眉上,大大的眼上。我可以为此虔诚地祈祷,说不管风吹还是雨落,在我人生的画夹里,你是我最无奈的那一笔,你是我有希望的那一笔,因为只有在土馒头的教诲下,我才有可能走过危难的路口,去寻找、去定格我心中永远不会老去的花儿妹的风景。哪怕这一天来得很慢,我也会虔诚地祈祷,让我的明天、我的未来,有着群星的潋滟,我的血肉、我的骨胳、我的牙齿都能发热,热到亿万光年。我说这些你听得懂的,对不对啊,老萨满土馒头师父?
我说师父你的话我听,你老萨满土馒头的话,就是阿布卡赫赫的圣旨。我爱花儿妹,阿布卡赫赫允许我爱花儿妹,是吧?否则她也不会在世间造出这么多花、在人间造出这么多的妹了。在我心灵的镜面上,花儿妹的身影永远不会消失,花儿妹的笑脸永远都在那里。我们一同走过很多美好的回忆,从岳桦林美女宗教的圣地,到银环湖银环村稻草人打架的农耕图中,再到天豁峰下喜看阿布卡赫赫弹奏36根肋骨的天马琴,喜看鹰神与恶魔打斗的难解难纷,最后是耶鲁里占了上风夺走了九天无影索,这一切,都是我爱花儿妹时的极度体验,最终却了没有光亮的噩梦,不能自拔的苦难。后来是真的死了,后来是真的活了,是老萨满土馒头师父不放弃我,让我留下来,做个香童弟马,让我的灵魂化作不安的咒语,为自己唱歌,让夜晚发出狞笑,直到找到我的花儿妹。这一切我是知道的,我是感恩的,所以才虔诚地硊在布勒汁的破石缸前。我说这些你听得懂的,对不对啊,老萨满土馒头师父?
就在我等待老萨满回答我时,他转身舀起一瓢布勒汁,浇在我身上。
干什么这是?土馒头是不是疯了,你疯了,我大喊。
我喊着喊着没声了,粘稠的布勒汁将我浇铸成一个标本。
我那瘦小的灵魂没有蝴蝶大,布勒汁浇铸在蝴蝶上,还能飞得起来吗?
成为可怜的蝴蝶标本,这一刻就注定了结局。
老萨满土馒头是我师父,这师父和我开了这么大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