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魁梧的和尚与谢容对视片刻后,一双精光四射的目微微敛下,凝着身前瘦削却挺如修竹的脊背。
除却他身上一袭皎月,天下谁人堪配如此白衣?
垂于身侧长满厚茧的掌隐隐颤抖,逐渐紧攥成刚硬的铁拳,罩于宽大僧袍下的膝紧紧撑着,才不让劲直如柏的身躯寸寸委顿。
恍如隔世的声音似跋涉越过迢迢银汉,穿透相隔的阴阳障,重又响在他耳畔。
月玦挺直的脊背缓缓转过,生怕动作重一些便会从美梦中醒来。当他迎上一双眼眶湿红的眼,身前人隐隐颤抖着的身肩立刻站成铮铮铁骨。
看着眼前身高八尺向来威风的铁汉强忍恸泣,两颗灼烫的泪从他饱含喜意的眼眸滑落,月玦缓缓站起身轻轻笑着,眸光锁在他生了青短胡茬的脸上,久久不移。
“太子殿下”
双唇隐颤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似是极尽他周身所有力气。若非现下人多眼杂,他早已忍不住紧捧着他的双肩,将眼前人仔仔细细的打量。
他们好久不见了罢,久到隔了一经生死。
“杨昭兄”
月玦浅浅笑着,眼前人渐渐模糊于水雾朦胧。几息之后,待那人添了新疤的脸再次清晰于眼前,他确定这并非梦境,而是如他先前所料——
杨昭,还活着。
他在蒙岭山下的乱葬坟岗中未曾见到杨昭的尸身时,便猜测他并没有死,可那亦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美好希冀罢了。现下见杨昭活生生站在眼前,失而复得,希冀成真,上天已鲜少如此眷顾他了。
二人相顾再无他言,悲喜尽赋无声阒静之间。
现下杨昭在尚安寺中剃度为僧,左脸又添一道横亘伤疤,可大体容貌却是未曾改变多少。函谷关一战中,司马赋及与杨昭交过手,现下认出杨昭并非难事。
何况他与谢容尚在穷乐寺中时,亦曾在月玦身边见过杨昭几次。
一旁谢容盯着杨昭皱着眉头打量,未几他兀然站起凑到月玦身旁,小声问道:“玦,我看这和尚有点眼熟啊。好像是穷乐寺中,那个没收我们蹴鞠球的神气十足的小将军?”
“谢容公子,玩物丧志,你自己玩便也罢了,休带上我们太子殿下。”
见眼前人兀然凶巴巴的瞪向他,又听他适才之言与数年前所说一般一样,简直一字不差,谢容顿时惊愕张口要说什么,却见月玦侧头看过来,说道:“容,少时你只知他没收了你的蹴鞠球,那你可知你那时吃的各种新鲜玩意儿,也都是他自城中给你买的?”
闻言,谢容缓缓闭阖了嘴,那时他住在穷乐寺中,天天不见半点荤腥,一天两天还好,一月半月他便受不了了。他缠着月玦要吃肉,月玦总会应下叫他安心等着。果然不出半日,他便真能吃上香喷喷的烧鸡或是入口即化的猪蹄儿。
思及那时候在寺中吃的玉蝉羹,山海兜,广寒糕,蟹酿橙,拨霞供,煿金煮玉与香螺煠肚等各色东景美食,难道都是这人偷偷摸摸送进寺来的?
见谢容偎在他身后重新打量着杨昭,月玦摇首淡淡笑了笑。
斋堂桌子四四方方可坐四人,月玦指了指余下的一只木凳示意杨昭坐下说话,杨昭张目看了看在不远处用膳的金吾卫,面色有些为难。
“他们是定危军。”
司马赋及淡淡言语一句,杨昭不解他语中之意,然他却见识过定危军的厉害,可这又如何?司马赋及定是认出他了,现下说提及定危军,是想提醒他他现在的处境,还是想捉拿他交给秦昊?
“既然是定危军,那便无碍了。”
月玦看了眼司马赋及后,转向杨昭重又示意他落座。
虽然杨昭不理解月玦为何说定危军便无碍,但他信得过月玦。他是臣,月玦为君,纵是他要他死,他亦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微微颔首后,杨昭坐下,与司马赋及正对着。
“容,这位便是你口中那位神气十足的小将军,没收你蹴鞠球,给你带蜜煎樱桃球的都是他,杨昭杨将军。”
“杨杨昭?”
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的谢容僵住身形,定定瞅了杨昭几眼后不敢置信道:“杨昭不是已经死了吗,昨天咱们三个还掘了他的坟?司马赋及,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你亲手将他埋了吗?”
“原来是司马大将军将我从囚场带出。”
杨昭冷冷看向对面的司马赋及,眸中喧嚣着毫不遮掩的敌意。
“司马大将军没想到罢,我杨昭只是筋疲力尽昏死过去,然却并没有断气。”杨昭冷笑着:“这样说来,你倒是救了我一命。不过你可不要觉得我会感激你,只要我杨昭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将凉城重新夺回来!”
司马赋及抬眸扫了杨昭一眼,轻飘飘说了句“手下败将”便未再理会他。
听着司马赋及最简白又最直接的嘲讽,杨昭并未恼羞成怒。他败给司马赋及是事实,他确实是他的手下败将,这无可争辩。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更非一兵一将之输赢可定两军对垒之胜败,总有一日,他必将凉城之境尽数夺回。
不过他至今想不通,幼时与太子交好的司马赋及,为何去东景而归顺西风?
现下他又有何脸面与太子殿下同桌而言?
早知如此,司马赋及尚在穷艺之时,他就该一刀了结他!
见司马赋及与杨昭剑拔弩张暗中较劲,月玦甚是无奈的扯了抹苦笑。
数月前函谷关一战,因杨昭身边参军等人尽是月扶沧与月扶巘暗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