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一坐一立,着衣一玄一白。
须臾谢荀十指翻飞于琴弦之上,琴音如瀑挂陡峰,气势雄浑浩荡而下,闭目闻之只觉眼前犹如千军万马冲阵厮杀。谢容只觉杀气腾腾,胸中一股豪迈之气喷薄欲出,如若手中有剑,必定和琴弄舞一曲。
“噌——”
激昂之音戛然而止,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谢荀覆手于琴上,轻缓的睁开双目,见谢容尚陶醉其中,眉眼一弯。
“容弟。”
闻言谢容只觉从梦中惊醒一般,适才他在沙场战的正酣。
“兄长。”
谢荀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谢容会意后点头落座。
“为兄琴艺如何?”
“兄长适才一曲,小弟听来只觉置身沙场之上,气势恢宏撼天动地。想来,可与子期一较高下。”
闻言谢荀开怀而笑,“拙技怎敢比于钟子期,子期之琴若如皓月之辉,我,不过萤火之光。”
“兄长过谦了。不知兄长适才所奏乃何曲,竟让人只觉胸中豪气汹涌欲上阵杀敌!”
谢荀面上收笑,抚了下琴弦,轻缓道:“不过一前朝琴师所作残曲,不值一提。”
闻言谢容面色一凝,言道:“适才琴音之中杀气腾腾,若非亲历沙场,怕是一般琴师做不来此曲。”
“为兄之琴不比子期,容弟这听琴晓意的功夫倒可比之伯牙。”
谢容见其兄刻意回避自己所问,亦不再计较,顺谢荀之言,“伯牙子期乃知音,我与兄长乃血脉同胞,小弟又怎会听不出兄长琴中之意?”
谢荀浅笑,“你我虽为至亲手足,然多年来为兄只顾打理家业,对你之事颇为疏漏,容弟可不要怪罪生疏于我啊。”
“兄长说哪里话,容乃兄长抚养成人,长兄如父,怎敢怪罪。”
“如此便好。适才说到伯牙子期,容弟多年来云游在外,想来定是结交不少知音好友?”
闻言谢容眼帘微敛,眼珠一转,“倒也识得几个可以交心之人。”
“古者有云:‘与善人游,如行雾中,虽不濡湿,潜自有润’,其言亦可解为近朱者赤。若容弟结交之人皆是‘善人’,为兄便也放心,只是为兄怕你心虑单纯为歹人所用,未免不是近墨者黑。”
谢容见谢荀炯目看着自己,只觉心中之事都被看穿了去。
知弟者,莫若兄。
看来自己前去西南之事兄长已是心知肚明,但兄长似是对月玦与司马颇有误会。
“兄长有话请直言…”
见自己亲弟略有吞吐,谢荀浅笑道:“你已近弱冠之岁,自是做得自己的主,为兄只有一句相劝…”
谢容正听的仔细,却见谢荀说到关键处欲言又止,立起躬身道:“兄长只管说来便是,小弟一定谨遵教诲。”
“罢了,你自己拿捏罢。”
谢荀说着站起身,走至谢容身旁时轻拍了拍其肩膀。
谢容不明所以,但见他哥已负手出了亭中,便也作罢。
“呼——与兄长说话真是累人,竟与那蓬莱仙长说话一般一样。”
谢荀走后,谢容长舒一口气,顿时抬臂伸腿原形毕露。
尉迟宏一事暂定风波,秦楼安也难得好眠几日。
月玦被接到府中那天,飘飘扬扬落了几个雪花。现下秋菊已尽,冬梅未著,虽已不再久雨不霁,天儿却一天寒过一天。
到底是已入冬了,往年这时光景,早便有几场瑞雪当头,今年倒不知怎得晚了许多。
那是辰时时分,一架青篷马车自公主府西侧门驶入。
本是觉得严寒不愿去见他,却不知为何竟起了个大早。粉黛拿了司衣局新作的初冬袄子,秦楼安穿了后倒也觉得身上暖和。
还如上次一般,将月玦安排了府西祈慕院。
秦楼安收拾好到院里时,正好见马车初停,月玦挑了车帘探身出来,雪色长披将人包裹的甚是严实,一头墨发鲜见的高高束起,显得人精神不少。自带疏离之感的绝世容颜,此时看起来比这天儿还要清冷上几分。
见她立在院前,那人整整衣襟上前来行了一礼,依旧如初见般不卑不亢,不急不缓。
“公主可是候玦而来?”
声色清润,给人舒适之感,本经尉迟宏一事,自己已对他颇有忌惮。来此院之前还想着定要给他几个冷脸子看,没成想如今他人就在眼前,自己竟怎么都厉不起来,不禁心中暗骂一句。
美色误人!
“本宫自然是在此等玦太子归来。”
秦楼安一语,那人便眉眼舒展,见那人解了身上披风,向前几步给她披了。
只觉自己如被人定住一般动弹不得,任由他将披风系在她身上。披风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原以为他身寒体冷,没想竟也如此温暖。
秦楼安望着他的眉眼,不觉间竟又飘起雪来。
月玦抬手拂了她鬓边雪片,“风雪欲大了,公主且进屋罢。”